杜瑛笑了一声，神情颇有些志得意满，他将那泉字腰牌轻轻丢回案上，像是随手扔下一枚砝码。
“所以我说啊，咱们泉州这摊水，看着平，其实深得很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扫视堂中众人，语气缓缓变重：“我知道，你们有的心里也犯嘀咕，觉得女司、布坊搞出来要真见效了，朝廷那边风声一改，我们这边顶着就是雷。”
“可你们想过没有？这风声若真能吹到泉州来，还轮得到我们现在坐在这儿喝茶？早就天塌地陷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调微抬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意：
“我说得明明白白的，此事，不是我一个人的事，是我们泉州所有官吏、牙行、舶司、通仓共同的根本大计。”
“今后，谁要是敢偷偷去跟布引司走得太近，敢自己跑去女坊接活做事，那不是吃里扒外，是自己把自己的饭碗砸了。”
“这场仗，打的是规矩，是旧制。咱们要同心协力，一定不能让女人出来做事。”
这话说得斩钉截铁，堂中一时间竟没了声音。
有两名官员面面相觑，其中一位年纪偏长的通仓司头目终于忍不住轻声出声：“大人，话虽如此……可昭容娘娘毕竟是钦差，又有诏书在身，如今朝局未定，万一京中再有旨意下来……”
杜瑛抬眼看他一眼：“你是说我违旨？”
那官员顿时噤了声，低头赔笑：“属下不敢。”
另一个年轻些的文吏低声嘀咕了一句：“可若那周副都办真要来了泉州接手女坊事务……咱们还拦得住？”
此言一出，立刻引来杜瑛眉头一挑，冷笑一声：“他一个市舶副官？想掀起泉州这锅海货泥？他还嫩了点。”
“别说他，就是宗泽亲来，我也有祖制在身，地方事务归府衙调度，中央未批，我有权缓行。”
“再说了，官场里哪那么多死命令？一纸调任，真就能立竿见影？你们还是太年轻，太天真。”
这番话虽不中听，但满堂众人却也不再争辩。
说到底，杜知府此刻正占着泉州实权，再怎么说，也是一府之主，谁愿意第一个冲出来当出头鸟？
于是堂中一时间再度陷入一片“明知不对却无人敢说”的沉默。
正当杜瑛抬手拿起茶盏，再次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时，外堂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杜大人，圣旨到！”
一声高喝，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。
堂中众人登时变了脸色，连带着杜瑛手中茶盏都微微一震，瓷盖与杯沿咔哒一声清响，砸在安静得近乎压抑的空气中，仿佛一锤响雷。
门帘掀开，几名内侍手捧黄绫诏书入堂，为首之人身披飞鱼补服、内官高位，一看便是近身传诏的头号人物，气势不同寻常。
杜瑛脸上那点余温尚未消退，整个人却已站起身来，双手掸袖，口中应声：
“杜瑛在此接旨……”
殿中所有人同时起身，肃然朝堂心，没人再敢出声。
为首的内侍高声展开黄绫诏书，声音如钟似鼓，字字清晰！
“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：泉州布引女坊，系新政要务，关乎国用、商道、女制之根本。因泉州地方推行不力，百事壅塞，朕深忧民利受阻、朝令不行，特此更换地方主官以畅其道。
敕命市舶司副都办周震，即日起署理泉州知府之职，暂管泉州全府政务、仓税关务、女坊新政，布引专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