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瑛换了朝服,斜靠在檀木靠椅上,一手端着茶盏,一手慢悠悠拨弄着几枚腰牌与书札,神情不紧不慢,嘴角还挂着点难以掩饰的得意。
“几日没见了,那位昭容娘娘,怕是也知难而退了。”
他语气轻飘飘地开口,说得像是春日里随意调笑的闲话,但话落堂中,却立刻引来一众属官低声附和。
“回大人,属下打听过,布引司那边连地皮都还没批下来呢。”
“女坊还在东巷借的仓库里窝着,听说本想招匠开工,结果没人愿意接活。民间牙行也不敢应,她那诏书再金贵,可泉州这地界,不是她说了算。”
“属下听说,吴诗雨如今每日只是窝在驿馆里,连布样都不出,连带着那史娘子也销了声。”
杜瑛听得入耳,忍不住轻笑一声,将茶盏一扣,“她倒也有些自知之明。”
他话锋一转,手中抛起一块刻有泉字的青铜腰牌,“初来时盛气凌人,一副皇命钦差的架势,连老夫这本地一府之长都不放在眼里。如今倒好,这泉州大门她进得来,布坊的地界她却踏不下去。”
“这才几天?”
他轻轻一哂,慢条斯理地道:“早跟你们说过了,祖宗成法,不是几个女人能轻易翻得过去的。”
“皇上是皇上,可这泉州之地,终究是靠规矩维系的,不是靠热血鼓噪。”
“再说了,女政?女人执政?听听就好。眼下不过是风头一时,新年刚过,陛下心血来潮,朝中那几位……呵,也不过是给点场面罢了。”
他这话说得虽然轻,可听在众属官耳中,却像一剂定心丸。
堂中众人皆是泉州地方实权要员,不是港口通事,就是牙行、司仓、盐务方面的文吏,几人皆是老江湖,心中也明白,布引司说得好听,可一旦真建起来了,舶口女坊插手出海布货,这泉州上下从仓、税、货、牙四条线就要被分出一半人马。
不是钱的事,是命脉的事。
这要是真给女司搭起架子,今天让女人管仓,明天是不是要让女人点船、审银、划账?那他们这些吃了半辈子风浪的老油条,往后还混不混?
所以杜大人当初那句恪守祖制、缓行新政,虽说只是拖字诀,但对他们来说,却是定海神针。
“杜大人明见。”一名穿青衫的通判悄声附和,“再说那吴诗雨,虽说是昭容,终究是后宫出身。就算陛下信她,可她若在这儿折了,朝里头那几位……也不见得真替她扛事。”
“依属下看,她现在怕是也看明白了,不肯再在您面前出头,也是不敢打了。”
另一人笑着凑趣:“如今驿馆门前都冷清不少,前几日还有民女往那儿送愿书,这两天也没见踪影了。”
“百姓这边也不是傻的,女人当差能当几天?还不如赶紧去投那些老牙行,起码明年还有口饭吃。”
杜瑛听到这儿,心情越发舒畅,索性从几案后起身,走到堂中几步踱起,负手而立,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味。
“她不来求老夫,老夫正好省心。”
“这泉州不是外头那些官场文士可妄议之地,打从唐时以来,就没什么变法之人能在这儿翻出浪来。”
“她若是识趣,就早些收拾东西北归,留个面子。”
“她若不识趣嘛……”
他一笑,“等到牙行不认她、匠人不理她、舶司拖着不报她的布样,那驿馆也就该清人了。”
言罢,他坐回原位,端起茶盏轻轻一饮,淡淡说道:“泉州不是她的战场,是老夫的地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