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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崔老道说书2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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窦老台原本只贪图十年财运,想让结拜兄弟一人承担折福损寿之厄,却因白老台不让他拿鳖宝,那无异于断他的财路,黑老七许下的十年财运虽好,十年之后怎么办?得了鳖宝,那可是一辈子发不完的财!俗话说“贪心起,歹念生”,心中的贪念一起,哪还有兄弟之义、手足之情?结拜的兄长,变为取命的恶鬼,在兄弟背后下了绝情手。他一刀捅死了白老台,全应在一个“贪”字上!“贪”字怎么讲?“今贝”为“贪”,“今”为眼下,“贝”指钱财,窦老台眼下见财,岂能不贪?

窦老台一不做二不休,抬鞋底子蹭干净刀头的鲜血,拖着死不闭眼的白老台,与憋宝客的尸首一并烧了。

书中代言,白老台应允黑七爷,一人打下铁斑鸠,一人捡起铁鸟封入石匣,他自己一个人全干了,所以他是头一个应誓的。窦老台看着两具尸首烧成灰烬,牵了黑驴驮上石匣去狐狸坟复命。走过去一看,坟前哪还有什么土屋瓦舍,地上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。窦老台为了求财,什么也不怕了,跪下来磕头如捣蒜。

再抬头的时候,黑七爷已然到了他面前:“姓窦的,你可太阴险了!”窦老台咬着后槽牙说:“仁不统兵、义不行贾,我是买卖人,论利不论理,咱可有约在先,不能出尔反尔,如今我兄弟已死,他那十年财运就该归我!”黑七爷满面怒容:“我修的是善道,岂能保你这个奸狡小人?”窦老台说:“此言差矣,真要论个是非曲直,也是您耍心眼儿在前,跟我们哥儿俩揣着明白装糊涂,等到击了掌立了誓,再也不能变卦了,方才说出打下铁斑鸠的后果。举头三尺有神明,你修善道的这么干,不怕遭报应吗?所以咱谁也别说谁了,正所谓‘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’,又道是‘量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’,谁敢说他白老台没动过杀我的念头?事已至此,您许下的二十年的财运给谁不是给?您保着我二十年大富大贵,我给您造庙宇塑金身,香火不断供奉不绝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
黑七爷沉吟半晌,对窦老台一点头:“行,我保你二十年财运,但须约法三章!其一,你回到老家,给我造一座庙,金身法像、供桌香炉,别的庙里有什么,我的庙里就得有什么,一件不能缺,一样不能少,唯独不必点油灯,只用四根泥蜡烛照亮即可;其二,你把装着铁斑鸠的石匣贴上封条,供于自家佛堂,使之不再作恶害人,或可积攒阴功;其三,我只保你二十年富贵,一天也不多,一天也不少,二十年之期一到,咱俩的账该怎么算怎么算!”

窦老台为了发财,把自己的结拜兄弟都宰了,别说这三件事,再来三十件事也不在话下,当场一一应允,在黑七爷的指点下,骑着驴出了山,回到老家乐亭县。白老台光棍儿一人无亲无故,这几年在关外盯着商号,村里人几乎把他忘了。倒是窦老台的媳妇儿心细,当家的这趟走之前说了,今年要带兄弟一道回家过年,此刻却只身而返,怎能不问问他白老台的去向?窦老台亏着心,遮遮掩掩地说自己兄弟在山里让狼给掏了,唬得他媳妇儿信以为真。又在离家不远的河边,挑选了一处上风上水的宝地,他砸锅卖铁连赊带借,再加上憋宝客褡裢中的金锭子,给黑七爷造了一座庙,塑金身供牌位,四个泥蜡烛分列左右,摆设香炉供果。家里媳妇儿孩子看着直犯嘀咕,不知当家的撞了什么邪,他一贯不信神佛,家里连财神码都不供,怎么出门这一趟,再回来如同变了个人似的,整天跟庙里磕头?家人一再追问,窦老台却不理会,问急了他眼珠子一瞪,来上一句:“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,你懂个屁!”噎得大奶奶嗝喽嗝喽的。不过窦老台的香可不白烧,头也没白磕,从此他的买卖打着滚儿挣钱,牛角越长越弯,买卖越大越贪,倚仗着黑七爷的护佑,他又置办车马、成立商队,在关外罗圈坨子开设总号,当上了杆子帮的大东家!

穷日子难熬,富日子过得可快,一转眼过了十九年,窦老台早不是当年那个吃苦受累跑生意的行商小贩了,低矮破旧的土屋瓦舍,换成了富丽堂皇的大院套子,娶了三妻四妾,生下九女十男,开枝散叶、金玉满堂,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,手底下的使唤人不下几十个,那真叫衣来伸手、饭来张口,整天眯缝着眼在家享福,烧香磕头自有庙祝来做。整个乐亭县这一带,提起他们老窦家,谁不是流着哈喇子高挑大拇指?

窦老台不敢忘了黑七爷的恩惠,三番五次修整黑爷庙,每逢六月十五黑老七的寿诞,还要连开三天庙会。门口搭台唱戏,请来什样杂耍,足足演上三天三夜,引来方圆左右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,求财的、求药的、求姻缘的、求子嗣的,求什么的都有,外带着赶集逛庙,真比过年还热闹。尤其是腊月二十三这一天,不仅祭灶过小年,还要恭送黑七爷回狐狸坟巡山,当天也是窦老台做寿的日子。说话这一年,又到了腊月二十三,窦老台该做寿了。如今家趁人值,身为杆子帮的大财东,他过五十大寿,能是一碗单勾卤、一头红皮蒜打发了的吗?那肯定不行,家里人从头一天就着手准备,门口净水泼街、黄土垫道,大院套子里边悬灯结彩、布置寿堂,怎么忙活的不必细表,单拿吃寿面来说,那就不简单,乐亭靠着海,当地人最得意三鲜卤,老窦家的三鲜卤远不止三鲜,蟹黄、瑶柱、鱼翅、虾仁、海参、鲍鱼全得搁齐了,腊月里罕有鲜货,用提前备下的干海货,该泡的泡,该发的发,泡得了剁碎,加上肉丁、香干、木耳、花菜,用香菇水熬煮,煮得差不多了勾上芡,淋入鸡蛋液,出锅之前还得再浇上一勺滚汤的花椒油,吱啦吱啦的响声过后,那个香味儿窜着鼻子在屋里绕,岗尖儿岗尖儿的来上一大碗,一边吃一边挨板子,你都顾不上喊冤!

腊月二十三正日子,天上阴云密布,压得人喘气儿都别扭,看似将有一场大风雪,可挡不住老窦家的热闹,打从一早上开始,就没断了来人,远亲近邻、各个分号的掌柜,有过往来的乡绅富户,纷纷穿红挂绿登门贺寿,带来的寿礼五花八门,嘴里说不完的吉祥话。本家大少爷带着两个使唤人在门口迎着,旁边摆了桌案,有管账的先生写礼单。窦老台穿上里外三新的衣裳,坐在正厅之内等着,做买卖的有几个不势利?贺客也让他分了个三六九等,有那年纪长的、腰里阔的、势力大的,提前多少日子就得下请帖,骑马坐轿来到大门口,手底下人一声连着一声往里通禀,窦老台还得从寿堂迎出去,叙过礼携手揽腕一同进屋,让到客座上喝茶。辈分小的或者财势差的,不用他起身相迎,坐在太师椅上,等着来人给他作揖行礼,再由仆人带到客房稍坐。比这再不如的,连寿堂也进不了,跪在院子里磕几个头,就去场院中等着开饭了。老窦家腾出两排厢房,拆去隔断的门窗,一间屋里摆上四张八仙桌子,场院里也搭了暖棚。后厨紧着忙活,三鲜卤打好了拿小火煨着,墩儿上的菜切丝的切丝,切块的切块,锅铲刷得干干净净,旁边摆好油盐酱醋各式作料,眼瞅着到了晌午,宾主均已落了座,飞也似的开上四碟八碗共十二个菜的流水席,丫鬟、老妈子、小伙计忙里忙外端汤上菜,摆布碟,拿空碗。这边吃到一半,那边灶上开始忙着煮面,大锅里开水烧得咕嘟咕嘟翻花冒泡,抓起面条不许揪断,讲究越长越好,扔到锅里煮得了,泡在大瓷盆中端上去。宾客们自己过来盛,一边盛一边捡好听的说:“咱给窦老爷挑寿了!”不过这顿饭不算正经的寿宴,重头戏还得看晚上那顿,有那没出息的,故意不吃饱,留着肚子等晚饭。

宾客们连说带聊,晌午饭吃了不下两个时辰,仆人们撤去残席,端上瓜子、麻糖、京糕、瓜条、萨其马、蜜麻花之类的各色零嘴儿、点心,壶里沏好了香片,大伙接着谈天说地,有困乏的可以去客房里睡一会儿,额外还留出几间屋子,摆上麻将、天九、骰子,供喜欢耍钱的贺客消遣。搁到往年,窦老台通常要去卧房眯瞪一会儿,起来之后洗洗脸,换一身寿袍,寿宴摆设齐整之后才会出来。今年却一反常态,挎上憋宝的褡裢,拿着长杆烟袋锅子,将正支嫡长的几个儿孙叫到后堂,睁开一对夜猫子眼告诉他们:“我憋宝发财,创立了杆子帮,给咱家埋下六缸金子,你等不可轻动,以此为本金,从银庄票号借贷货款,哪怕买卖赔光了,仍可东山再起。记住了我的话,老窦家的后辈儿孙不许憋宝,佛堂里的石匣也不许开!”众人听得莫名其妙,过五十大寿的当口儿,老爷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?可窦老台在家从来说一不二,谁也不敢多言。

等到晚上开饭的点儿,东西两侧的厢房里华灯高悬,各摆下二十桌燕翅席,杯盘碗盏罗列,烧黄二酒齐备,宾客们相继落座。窦家大少爷一使眼色,让下人去请老爷出来。过不多时,那个下人去而复返,惊慌失措地跟大少爷回禀:“老爷没了!”窦家大少爷让这句话气得脸色铁青,一巴掌甩过去,打得下人原地转了三圈,骂道:“你个不长眼眉的东西,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,有他妈这么说话的吗?你爹才没了呢!”下人捂着脸叫屈:“大少爷,我没胡说八道啊,真找不着老爷了!”

贺寿的宾客中不乏老成练达之辈,有人站出来打圆场:“大侄子,大喜的日子何必扫兴呢?没必要跟个下人一般见识,你自己去一趟,将令尊请出来。”窦家大少爷也抹不开面子,当着这么多宾客,我们家老爷子闹的是哪出儿?亲自带着几个下人,去到后宅足足找了三遍,可连窦老台的影儿也没见着,这不要了命了!臊眉耷脸地转回来,冲着年高位重的叔叔大爷们摇了摇头,在场之人无不诧异,做寿怎么把寿星佬做丢了?老窦家的几位少爷,又分头带着下人四处找寻,连茅坑里都打着灯笼照过了,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那边厢老夫人一阵急火攻心,坐在椅子打着挺儿晕了过去,贴身丫鬟忙给她捶脊梁、拍心口,过了半天才缓上来。正乱的时候,忽听外边雷声如炸,众人皆是一惊,北方哪有冬天打雷的?惊魂未定之际,紧跟着又是天塌地陷般一声巨响,不知出了什么变故。有几个胆大的跑到庄外一瞧,登时傻了眼,黑爷庙陷下三尺多深,塌成了一大片洼地,庙顶被雷火击出个大窟窿,冒出阵阵青烟!

撂下老窦家如何收拾残局不表,咱再说说窦老台。当年他在狐狸坟跟黑七爷说定了,黑七爷保他二十年财运,他嘴上不说,心里头可跟明镜似的,二十年之期一到,黑七爷必定会来祸害自己,听说保家仙从来是兴一家、败一家,或是保一代、败一代。怎么兴家呢?金条银锭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,无非挪过来移过去,这一家多了多少,另一家就得少多少。等你气数一尽,必然躲不过“衰家败运、命丧财散”的下场,之前怎么保的你,到时还得怎么祸害你!窦老台知道黑七爷忌了血食,却贪恋杯中之物,吩咐庙祝天天供奉陈年老酒。黑七爷受了香火,一年到头烂醉如泥,哪还盯得住他?他也装得若无其事,该怎么发财怎么发财,该怎么享福怎么享福,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躲过此劫!思前想后没别的招了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借着去分号盘货的机会,偷偷将随身带了多年的鳖宝,埋入了自己的脉窝子,在地窨子中躲了整整一百天,再出来变了一对夜猫子眼,跟两盏明灯相仿,整个人也似脱胎换骨了,之前那位憋宝客的所见所识,皆如他亲身所历一般,褡裢中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,在他看来也是八件地宝,乃地八仙所化!

到得腊月二十三这天,窦老台扔下一众贺寿的宾客,到牲口棚牵出黑驴,由打后门出来,骑上驴直奔黑爷庙。窦老台身上埋了鳖宝,看得见粗麻杆子、火纸冥钱、古旧腰牌藏于何处,趁着黑七爷不在庙里,值守烧香的庙祝当天也歇了,他扒开庙底下的獾子洞,轻而易举地拿到三件法宝,黑老七守坟三十年进一次獾子城胡三太爷府,一次取一粒灵丹,一直攒着没舍得吃,他也顺手拿了,尽数吞入腹中。自以为得计,忽听头上雷声炸响,将庙顶击出一个大洞,霹雳闪电一道亮似一道,窦老台心惊胆战,三步并作两步蹿出庙门,骑上黑驴就跑。

刚刚跑出来,庙中突然腾起一股黑烟,裹着四点烛火紧紧追来,一瞬间将窦老台卷住,他张着嘴没来得及闭,肺腑中呛入一口黑烟,猛地一阵咳嗽,好悬没把肺叶子咳碎了,眼珠子也几乎熏瞎了,一对夜猫子眼变成了死耗子眼。那头黑驴也被地火烧急了,拼命往前一跃,驮着窦老台冒烟突火而出,撒开四蹄越奔越快,那四个蜡烛头却如影随形似的追在身后,黑驴跑得快,蜡烛头跟得也紧,怎么甩也甩不掉。窦老台为求自保,逐一抛出粗麻杆子、火纸冥钱,刻着“足登龙虎地,身入发财门”的古旧腰牌可以一分为二,也让他先后扔了出去,扔一件宝物打落一个蜡烛头,四件宝物扔完了,身后的四道烛火也都不见了。但是黑驴跑得发狂,仍是往前疾奔,窦老台拽不住缰绳,只觉耳朵根子发疼、脑袋瓜子发涨,五脏六腑挪移,恍惚中不知自己是死是活。等他从驴背上摔下来,才发觉自己衣衫褴褛、蓬头垢面,比个要饭的还埋汰,褡裢里的八件地宝均已化为飞灰,若不是吃了黑爷庙中的续命金丹,他也得死在半道上。几经辗转回到乐亭县,此时他给后人留下的六缸金子,早已让关外的刀匪劫掠一空。老窦家被杀得血流成河,封着铁斑鸠的石匣也在祸乱中让人砸开了,铁鸟沾了死人血,不知飞到哪棵树上躲了起来,杆子帮大东家也不姓窦了,不过窦家庄祠堂里还有后辈子孙给他绘的祖宗影儿——骑黑驴挎褡裢,长着一对夜猫子眼,不禁感叹世事如尘,皆是过眼云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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