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人正是傅博之子傅文徽,傅博成家晚,子嗣稀薄,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傅文徽一个儿子,就这个儿子,也是他花了好大的价钱才得来的。
说来也巧,傅文徽正好出生在傅博复职那一年,因此在走马上任和老来得子的双重福报下,傅文徽从小到大过的可谓是锦衣玉食,胡天海地,到了年纪,傅博把他安排在了工部,担任礼部侍郎一职。
可惜,他既没有遗传到傅博精明的本事也没有遗传到傅博的身形,脑子有点蠢不说,奇胖比,别人干了坏事都是赶紧溜着跑,这位可倒好,没等到跑,就被门框卡住了,没得办法,只能哭天抹泪的等着自家老爹前来搭救。
这回,不知道傅文徽又惹什么麻烦了。
听到动静,几个意识尚清的官员默默退了出去,虽说这种场景每隔几天就会来一场,可到底是人家父子间的事情,他们这些外人,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来的妥帖。
傅阁老让人把剩余的醉鬼都清了出去,他吐了一口浊气,摘下头上的乌纱帽放在一边,佝偻着腰,连拉带拽的扶起傅文徽,掏出怀里的帕子,擦干净傅文徽衣服上沾的油渍,他轻轻的抹掉傅文徽三层下巴上的泪珠子,精光闪闪的目光中带着独特的慈爱,他道:“儿啊,不哭,有爹在,咱什么也不怕。”
“爹……”听到父亲的安慰,傅文徽哭的更凶了,傅博拍着他的背安抚了好一会儿,傅文徽才从嚎啕大哭转为抽抽噎噎,他道:“儿子……儿子没有杀人……”
“杀人?”傅博愣了愣,转而所谓的笑起来,道:“这天下的人多如牛毛,杀就杀了,又有何妨?要是你敢杀人,父亲倒是欣慰的很呐。”
“杀人太恐怖了,儿子……儿子不敢,”傅文徽抖着身子道:“我就让人传了个话儿,什么也没干,他就死了,死的那般难看……”
“嗯?”傅博抬眸扫过立在他身边的一个谋士,那人微微摇头,表示不知,傅博沉了眸,抬起傅文徽肉嘟嘟的脸,哄问道:“你说的这个人是谁?”
“就是从镇江来的那个巡抚,叫……叫……”傅文徽挤着眼睛回想那人的名字,却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。
那个谋士提醒道:“叫钱文英,隶属王宗浚的门生。”
“王宗浚……”傅博想了想,问道:“可是咱们派到镇江的那个户部给事中?”
“回阁老,正是他。”那个谋士继续说道:“听说钱文英这次进京面圣是为了推行速生林的事。”
傅博冷哼一声,道:“他想投靠皇帝?”
“从王宗浚传来的折子上说,钱文英既不想按皇帝的意思来,也不想按照我们的意思来,他想顾着自己的意思。”那个谋士斟酌用词,低声道:“据说,里边牵扯到了邓公公。”
这里的邓公公指的是有批红之权的司礼监掌印监——邓红,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,当奴才当到了这个份上,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。
不过,邓红和傅博之间却是水火不相容,毕竟,邓红的批红之权是从傅博这里分出来的,要是没有邓红,傅博想干什么干什么,哪还用得着这般束手束脚?
因此,在听到邓红的名字时,傅博厌恶的别过脸,轻蔑道:“这事还干那群没种的阉人什么事?除了吹吹耳边风捞几个钱花,他们还能干什么?一群不入流的东西。”
那个谋士没有接这种牢骚话,他顿了顿,有些犹豫道:“王宗浚的折子里还提到说,镇江暂由邓公公派去的人掌管,钱文英刺杀案则交由锦衣卫查,还给了裕王先斩后奏之权。”
“什么?!”听到这话,傅博和他儿子傅文徽一齐出声。
傅博“腾”的一下站起身,原本佝偻的背一下子挺直了,他背着手原地踱步好几圈后,抖着胡子骂道:“好一个皇帝,竟然背着内阁处理政事,这是要干什么?啊?分权还不够,要我的脑袋吗?!”
傅文徽也“腾”的一下直起身,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瞬间漫过河堤汹涌而出,他惊叫道:“什么?由锦衣卫管?还给了徐廷筠先斩后奏之权?!爹……爹!皇帝害我!都是皇帝害我的!”
那个谋士皱了皱眉,问道:“侍郎,你刚才说‘皇帝害我’是什么意思?”
傅文徽惨白着脸,擦着眼泪向后退,没退几步,也不知道踩在什么东西上面,“咣当”一声坐在了地上,从尾椎骨传来的疼痛让他挤眉皱眼,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,他道:“那天……呜呜……就是皇帝……皇帝……让我去给他……呜呜……带个……带个话……呜呜……”
“带什么话?”傅博转过身盯着傅文徽,脸色阴沉道:“这种事情你怎么不和爹说?哪怕和云贞商量商量也好!”
傅博这里说的云贞就是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那个谋士——牧云贞,同进士出身,清东扶阳人士,是傅博的老乡兼亲戚,考中后没去吏部报道而是去了傅府,一直呆在傅博身边出谋划策,颇受傅博信任,是傅博心腹之一。
这时的牧云贞也暗暗皱紧了眉头,对着傅文徽温声道:“侍郎长大了想独当一面是好事儿,只是,皇帝让侍郎带什么话?”
傅文徽对这个总是夸他的谋士很有好感,这时听了牧云贞的话,心里的委屈压了压,他结结巴巴道:“让我说,‘朕知道了,你回吧’。”
“侍郎再好好想想,除了这几个字再没有了?”牧云贞追问道:“皇帝有没有让你带什么东西过去?字条?吃食?珠宝?”
“嗯……”傅文徽翻着白眼回想,突然,他眸光一亮,道:“皇帝让陈统领给了他一壶酒。”
陈统领?
酒?
听到这里,傅博大喝一声:“耻小子,竟敢陷害我儿!”
傅博气急败坏的砸了几个酒杯,吓的地上的傅文徽又是一阵哆嗦,他道:“儿,你是亲眼看到的?”
“我……”傅文徽有些心虚的低下头,道:“我怕再卡住门框,让店小二帮我看的。”
“来人!”傅博向外边喊了一声,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,挥退门外的人,拉住牧云贞的手,道:“这件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,麻烦云贞亲自跑一趟了。”
“阁老放心。”牧云贞拱手道:“不过,我还有一事需要问过侍郎。”
“你说。”傅博道。
牧云贞蹲下身,和傅文徽平视道:“敢问侍郎可把话带给钱文英了?”
傅文徽道:“……没有,那扇门太窄,我进不去,店小二又蠢,听不懂我说什么,所以,我只好等他出来再和他说,没想到……店小二说……说他死了……”
“哦?”牧云贞继续道:“那侍郎怎知是刘统领带了酒过去?你亲眼见着了?”
“我闻到的。”傅文徽喃喃道:“刘统领身上的味道与众不同,有一种淡淡的松毛针的味道,像松鼠,更何况,他提的是京城名酒——玉兰香,还是窖藏二十八年的珍品,这两样,那种偏僻地方怎么会有?”
对此,牧云贞有些啼笑皆非,对于这位干啥啥不行,吃饭第一名的侍郎来说,老天爷在关了很多扇窗户之后,终于给他留了一扇——嗅觉,傅文徽的嗅觉异常灵敏,可以轻易分辨出常人分辨不出来的味道,靠着这个技能,他才能在工部混口饭吃——闻一闻,木材就找到!
因此,傅文徽说那人是刘统领,那十之八九就是刘统领,牧云贞松了一口气,道:“这件事情本就和侍郎关,侍郎在京城安心修养,徐廷筠查不到侍郎头上来,只是,以后但凡是皇帝单独跟你说话,你回来一定要和我们说,不然,再出问题可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。”
听到牧云贞说这是小事,傅文徽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,坐在地上乖乖巧巧的等着自己父亲来扶自己。
傅博长叹一声,使出十八般力气扶起傅文徽,他推着傅文徽来到牧云贞面前,道:“那此事就拜托云贞了!我在府里摆好宴席,等着云贞顺利归来!”
牧云贞拱手道:“阁老之恩,没齿难忘。”
是夜,一匹快马趁黑跑到了钱文英死前的那间客栈。
客栈四周被锦衣卫围得密不透风,牧云贞法,只好投了对面一家客栈等待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