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廷筠低咳一声别开目光,他仰头看了一眼没有半点星月的天空,黑乎乎的,如同他此刻的内心,黑乎乎的,不知前路何方。
“你们可真会猜,皇上对我这个弟弟可是好的不得了,不仅不用就藩,还给了我锦衣卫大权,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,我为什么跟你们趟阴沟里的独木桥?”
顾回一目光扫想皇宫方向,轻声道:“皇上生性多疑想要权,内阁大权在握不撒手,两方之间定会有一场生死较量,而殿下的锦衣卫,便是皇上准备给内阁的……一把刀。”
……
“顾回一,不得胡说。”黄廷低喝一声。
……
徐廷筠止住黄廷的话,重新打量了一遍顾回一,神色探究道:“久闻顾监正博学多识,没想到他不出阁的儿子也这般世事洞明。”
“殿下谬赞。”顾回一俯身一礼,不做他言。
“这几个月,你先呆在我府里吧,”徐廷筠顿住离去的脚步,低头想了想,补充道:“等风声过去了,我送你出京。”
“多谢裕王殿下!”黄廷高兴道。
“多谢,殿下!”顾回一道。
算起来,顾回一在王府也就住了三个月,可就这三个月,他就悄悄住进了徐廷筠心尖尖里。
……
“阿筠?”
“阿筠?”顾回一点了点徐廷筠的手,道:“别想了,饭要凉了。”
徐廷筠回神,顺着顾回一温润白皙的手看向自己饭碗,小小的碗承受了它不应该有的重量,就这一愣神的功夫,白饭上的菜堆成了一座小山,看顾回一还在往上摞,他一把夺了顾回一的筷子,握住那双手,意味深长道:“饭?饭哪里有美人好吃?秀色可餐,足以饱腹。”
此处省略千万字,反正结果是一顿午饭生生吃成了午饭加晚饭。
……
第二日,巡抚钱文英早早的派人等在门口,说有要事相商,请裕王到巡抚衙门面谈,马车早已准备好,就等着殿下上马。
“呵……”食饱餍足的徐廷筠冷哼一声,道:“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怕进诏狱的。”
“你是说巡抚钱文英吗?”顾回一穿一身薄薄的白色里衣,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停在楼下的马车,马车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不过,马车前后举着镇江巡抚招牌的人倒是不少,顾回一饶有兴致的数了数,嗯,是王爷出行用的礼仪人数,便认真道:“据我所知,这位巡抚是个清贫恪礼的人物,能给你这般待遇,怕还是诏狱的功劳。”
“这么说,若我只是个闲散王爷,他就打算给我一顶轿子,偷黑从偏门送进去?”
“阿筠,你在说什么?你是去商议要事,又不是给人上赶着做小老婆,”顾回一莞尔一笑,道:“你这番劳师动众,怕不只是为了占我的酒楼吧?”
“……”
想起南星为了呛刘福随口胡诌的那一幕,徐廷筠干咳一声,目光不自在的飘向别处,半晌,他低声道:“我给钱。”
顾回一挥挥手,笑道:“你那点钱哪够?快去吧,楼下的人该等急了,再怎么摆架子,巡抚的面子还是要给的。”
徐廷筠被顾回一戳穿了心里的小想法,面上挂不住,有些不自在的走了出去,心道:耍嘴皮子我不如你,但论某些功夫,我强的很嘞!
巡抚衙门大堂内,首位空着,多日未见的刘公公和王大人分居于两侧首位,钱文英坐在王大人之下,整个大堂内在坐的只有他们三人,没有其他地方官。
按说,徐廷筠既是裕王又是令百官惊惧的锦衣卫指挥使,坐首位的位置是既合情又合理,但他偏偏掠过指引,大喇喇的走在刘公公旁边,目不斜视的坐了上去。
刘公公那日被刘福血淋淋的脑袋吓的够呛,打从心底里就不愿意挨上徐廷筠,在看到徐廷筠的身影时就主动低头看向别处,希望能少接触就少接触,却不想徐廷筠主动坐在他旁边,令人胆寒的气息随风飘来,刺的他是火烧火燎,坐立难安。
对面的王大人倒是没说什么,只是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钱文英,气虚道:“司礼监,锦衣卫,内阁的人都到齐了,钱大人作为镇江巡抚,合该坐于首上。”
钱文英心里明白,刘公公是司礼监的人不假,可徐廷筠不仅是锦衣卫的人还是御笔亲封的裕王,此刻,徐廷筠不去做首上的位置而是坐到了刘公公下边,那就意味着徐廷筠在这场事情中只发挥锦衣卫的作用,不用顾及其王爷身份。
至于为什么坐在刘公公下边,那是因为大雍朝有明律,锦衣卫和其他卫所通通归司礼监管,所以,徐廷筠作为锦衣卫的人坐在刘公公下边是合礼的。
钱文英余光扫过对面,见徐廷筠和刘公公对王大人的话并不反驳,便低腰行了礼,坐到了首上位置。
钱文英这个人从背后看着老实巴交,像是个敦实的人,实则眉毛长卷,精神矍铄,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且长寿的主,这会儿,他坐于首上,目光扫过刘公公和王大人,道:“几位上差交代的事情,下官已经知晓,但镇江不同于其他省份,尤其是淳明县,此地水少土贫,植物难存,若是按照上差要求,三分种粮七分种树,冬天的冻是过了,可来年春天就得旱,没粮又没水,民变在所难免。”
钱文英顿了顿,显的更为忧心,道:“最关键是,此地与鞑靼仅一山之隔,若是因为民变乱了己方阵脚,鞑靼一定会翻山入侵,到时候,失了民心再失城池,下官就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。”
此话一出,大堂里静可闻针,他们知道,钱文英说的是实话,可他们也知道,如果不按照皇帝的意思办,第一个要斩的就是他们的脑袋,论怎样皆是性命之忧,谁也不想死,气氛一下变的有些焦灼。
然而,焦灼的人里边并不包括徐廷筠,钱文英的意思很明白,徐廷筠是裕王,犯了自有宗人府管理,和他们这些人沾不上边,且徐廷筠兼的是锦衣卫的职,锦衣卫是什么,那是可以要官员太监小命的地方,所以,徐廷筠论提不提裕王的身份,在钱文英眼里都是揣着免死令牌的眼线,真要说干事情,那还是内阁派来的王大人和司礼监派来的刘公公。
毕竟,内阁总管全国政事,拥有拟票之权,也就是给奏折写批语的权力,而司礼监拥有批红之权,也就是用红笔打勾的权力,一本奏章,只有既有内阁票拟又有司礼监批红才能生效,两者缺一不可,因此,在这件事情上,钱文英的话更多的是对王大人和刘公公说的。
正好,徐廷筠来此的目的本就不是瞎掺和事情,他要做的仅是把顾回一带回去,对于地方上的烂摊子,他既不感兴趣也懒得搭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