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索性提裤子不认人,睡了我就跑?不仅自己跑的远远的,还要拐走我的贴身侍卫?”徐廷筠打断顾回一的话,皮笑肉不笑道:“果然是谦谦君子见识深远,自己做了事还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,一字一句看着是为我好,实则是个打死不承认的……流氓。”
徐廷筠心中气恼,特意咬重了“流氓”两个字,他想知道,如此清风霁月的监正之后听到别人说他是流氓,会有什么反应。
可惜,顾回一的反应让他大失所望,不仅想象中的恼羞成怒没有出现,就连嘴角的笑都没有落下去一丁点,仍然是个端庄磊落,微笑示人的君子模样。
“阿筠说的是。”顾回一笑意吟吟的接下徐廷筠的不满,像是哄闹别扭的小孩子那样,轻声细语道:“上次是我考虑不周,下次,不会了。”
“什么?还有下次?”徐廷筠再也坐不住了,一把拉过顾回一压到榻上,紧咬牙关目光凶狠,他死死的扣住顾回一的手腕,从喉咙里挤出声音,道:“睡了我就得对我负责,今生今世生生世世,想吃摸干净不认账,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!”
说这话的时候,徐廷筠的表情是凶神恶煞的,但顾回一却从尾音里听到了一丝丝难以觉察的委屈,就像小孩子看到多日未见的母亲,会拒绝,会躲,会偷瞄,会在生气中带着委屈,会在母亲一声声的呵护中丢盔卸甲,会在泣不成声时露出满心满眼的思念。
——在恋人间,谁先动心,谁就是那个小孩子。
顾回一啄了一口处在暴怒边缘的徐廷筠,温声道:“好,我负责,不过,我还要你答应我,今生今世一双人,生生世世一对人,我的心很小,容不下其他人……玷污你。”
徐廷筠愣了愣,满腔委屈化成了如丝如缕绕指柔,他盯着顾回一的眼睛,清澈见底的瞳孔里装的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,见此,他的心里既是开心又是兴奋,恨不得把顾回一当成挂件挂在身上,抱着顾回一一顿猛亲,却在**间突然想到顾回一后面的话,他琢磨出声:“玷污?”
顾回一笑了笑,道:“嗯,玷污。”
“顾回一,你是在小看我吗?”徐廷筠从榻上站了起来,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图案,道:“堂堂裕王兼锦衣卫指挥使,会被人玷污?要玷污也是玷污手寸铁的顾美人吧!”
“不,”顾回一收了笑颜,也从榻上起了身,对着徐廷筠眸色不一的眼睛斩钉截铁道:“此生仅你一人。”
誓言掷地有声将徐廷筠怔在原地,他没有想到,原来属于君子的感情是这般气荡神回。
这时门突然被叩响,门外传来南星的声音,“公子,主子,午饭好了,是要端进去还是去客房吃?”
“端进来吧。”顾回一对外扬声道。
南星将饭菜一道一道摆在桌子上,徐廷筠回神,目光扫过南星衣摆处的火灰,他向南星靠了两步,不动声色道:“好大的火气,你干什么去了?”
冷不丁一声,南星端饭的手立马抖了一下,碗里的汤顺势斜斜洒落,顾回一走了过来,接过南星手里的汤碗,道:“我让他给你扫除后患去了。”
后患?
略一思索,徐廷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,他挥退南星,轻声道:“下回这种事情我来做就行了,你做,脏手。”
顾回一净了手,坐到桌旁,徐廷筠自然而然的给他盛了饭菜,顾回一咬了两口白饭,笑道:“南星做的,便是你做的,我的手,干净的很。”
“呵……”徐廷筠笑了笑,叹道:“狡猾如斯。”
顾回一一摊手,睁着清澈的大眼睛辜道:“我只是个手寸铁的官犯之后,我能干什么,我什么也干不了。”
略带暧昧的氛围瞬间清冷下来,想到一年前皇宫午门那血腥的一幕,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。
天礽五年春,钦天监监正顾有蕴夜观天象,发现大雍王朝将要迎来百年难遇之寒冬,并且推算出这场寒冬将为期三年之久,此言一出天下哗然,百姓人心惶惶,流言甚嚣尘上。
其中最有鼻子有眼的是酒肆里的说法——天降大灾乃人间失察怨气过重之过,用人话说就是上天之子——人间皇帝没干好自己的事惹的上天发怒了。
时间越久谣言越真,满朝大臣纷纷上奏皇帝下罪己诏,要求自我反思斋戒悔过,但先皇好大喜功,平日里嘴边经常挂着的就是他一手创造的这开平盛世,听闻此话后怒火丛生,命顾有蕴改口澄清,顾有蕴宁折不屈誓不改口,遂下令杖毙。
当时,顾有蕴之子顾回一深藏书阁不为人知,听闻顾有蕴午门杖毙的消息后,顾有蕴至交好友——时任吏部尚书黄廷率先一步,趁夜将顾回一藏到了裕王府。
至于为什么是裕王府而不是他自己家,这里边还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。
二十年前,也就是启东元年夏,番邦小国进贡一貌美女子,得幸,十月怀胎后生一双瞳子,世人以不详,先皇欲降罪,监正顾有蕴抱一天降祥瑞奉之,先皇龙颜大悦,定此子为天赐吉祥,得活命,不得继位。
故事里这个差点被赐死的孩子,就是当今裕王兼锦衣卫指挥使——徐廷筠。
那天晚上,当一身黑衣的黄廷立于徐廷筠面前时,一辈子清高自傲的老头第一次给一个小辈躬了腰,他道:“裕王殿下,人之立于世是为礼,当年顾兄不顾悠悠众口救你于襁褓,现下顾兄已亡,老夫恳求殿下念在当日救命之恩的份上,保顾兄之子顾回一一命,若能留下顾兄这一血脉,老夫及门生往后定当以裕王殿下马首是瞻。”
听到这话,徐廷筠并没有扶起老头,只是别有趣味的反问道:“我一个闲王,要你个老头子干什么?炼丹养生啊?”
黄廷愣了愣,不晓得徐廷筠为何会在这种情况下打趣他,要知道,这并非酒楼门前插科打诨,而是把身家性命压在徐廷筠身上的投诚,一个弄不好,名声尽毁不说,上上下下几百口的性命都保不住,黄廷摸不清楚徐廷筠的想法只好闭口不言。
这时,跟在黄廷身后的顾回一向前迈一大步,处在生死边缘的他既不慌张也不谄媚,只是平静的摘了斗篷露出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,温声道:“闲王也是王,既然是王,那便是人上之人,多一白与少一横,全凭殿下定夺。”
顾回一的话说的含糊,但黄廷和徐廷筠听得懂,不仅听得懂还很惊讶于他为何会把话说的这般理直气壮。
王上多一白便是皇,王上少一横便是土,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徐廷筠,想做皇上还是想被皇上撵成土,全看他这个时候保不保顾回一的命。
如果说,先皇没死,这话说出来撑死也就是个夺嫡之战,但是现在,先皇已死新皇上位再说这话就是谋反,谋反是重罪,最轻也得株连九族,一般人是不会干的。
可巧,徐廷筠不是一般人。
他侧了侧身让开大门,却没有让两人进去的意思,他盯着顾回一的眼睛锐利探求,半晌,他叹了一口气,让两人进了王府。
顾回一的目光太清澈了,像一汪碧悠悠的泉水,温和清润,没有一点点杂质,只有发自内心的赤诚,热枕,让人抓不住任何情绪,只想沉溺于其中解开浑身的伪装,坦露出内心的脆弱。
上善若水,莫过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