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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证据(2 / 2)

“独自一个吗?”

“跟一个朋友。”她嫣然一笑,“后来我们又到巴比松去吃宵夜,我到家是在半夜一点钟左右。”

“你进来的时候,看见卡吉士书房里有灯光吗?”

“好象没看见吧。”

“你在楼下看见什么人吗?”

“那时黑得象坟墓。我连鬼也没见一个呀,警官。”她在嗓门深处咯咯作声地发笑,但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跟着她笑。史洛安太太甚至坐得更加僵挺了;显而易见的是,她认为这句笑话讲得不伦不类,太不伦不类了。

警官捻着八字胡须,若有所思;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,发现沃兹医生的明亮的褐色眼睛正盯住他看:“啊,对了。沃兹医生,”他愉快地说,“那么你呢?”

沃兹医生理了理胡子:“我那天晚上是在戏馆里,警官。”

“戏馆。原来如此。那么,你是在午夜以前回来的吗?”

“不,警官。散戏之后,我还兜了一两个消遣的去处。确切点讲,我是午夜过后很久才回来的。”

“这一晚,你是单独度过的吗?”

老头子又撮了一把鼻烟,他的一对精明的小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,并闪闪发亮。弗里兰太太坐在那儿强作笑容,睁大了两眼,睁得太大了些。其余的人都觉得有点厌倦了。奎因警官在他这个行当中,迄今已经盘问过成千上万的人,所以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警察本能——对于谎话,一听便知。他从沃兹医生的对答如流之中,从弗里兰太太的故作镇定的姿态之中,看出另有文章……

“我不相信你讲的是实话,医生,”他从容不迫地说道,“当然喽,我理解你的顾忌……上星期五夜里,你是跟弗里兰太太在一起的,是吗?”

那女的屏住了呼吸,沃兹医生则把浓眉往上一挑。詹·弗里兰彷徨迷茫,偷眼看看医生,又转过来瞟瞟妻子,胖墩墩的小脸上凝聚着伤心痛苦和焦急不安。

沃兹医生突然闷声笑了起来:“这个猜测无休止高明啊,警官。你可猜对了。”他向弗里兰太太微微欠了欠身,“弗里兰太太,你准许我讲吗?”她象惊马似的把头一昂。

“你瞧,警官,我并不认为讲清这位太太的行动真相有什么可窘的。说实在话,我的确是陪伴弗里兰太太到大都会剧场去的,后来又到巴比松——”

“住口!我想不到——”弗里兰打断了他的话,带着抗议的口吻,稍微有点气急败坏。

“亲爱的弗里兰先生啊。那一晚,是所能想象的最纯洁无邪的夜晚,也是很愉快的夜晚,我能肯定这样说。”沃兹医生仔细打量了这位荷兰老汉的忐忑不安的脸色,“弗里兰太太由于你长期出门在外而深感寂寞,先生,而我呢,在纽约举目无亲——我们自然是萍水相逢喽,你总知道吧。”

“唉,我不乐意,”弗里兰幼稚地说,“我压根儿就不乐意,露茜。”他蹒跚地走到妻子面前,伸出食指向着她的脸摇晃,噘起了嘴。她象是要晕倒的样子,抓住了椅子的扶手。警官断然地命令弗里兰安静下来,于是弗里兰太太向后仰靠,紧闭双眼,无地自容。

沃兹医生微微摇晃自己宽阔的肩膀。对过的吉尔伯·史洛安长长地吐了口大气,史洛安太太的呆板的脸上有了一刹那间的生气。警官明亮的目光,挨个儿射去。他的目光停落在踉踉跄跄的狄米特里欧·卡吉士的身上……

呆米这人,除了那副懵懂发呆的腔调以外,其貌不扬,形容枯槁,和他堂兄乔治·卡吉士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。他大翻着白眼,永远是凝视着的;耷拉着厚厚的下唇,后额几乎是扁平的,头颅大得不成样子。他一直在悄没声息地逛来逛去,不跟任何人搭讪,却眯着两眼瞅到了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脸上,两只大拳以奇异的规律不断地握紧、放开、握紧、放开。

“哦——你,卡吉士先生!”警官喊道。呆米继续在这书房里踉跄地巡逻不已。

“他是聋子吗?”老头子焦躁地问,但并不是专门向哪一个人发问的。

琼·布莱特说:“他不聋,警官。他只是不懂英文罢了。你知道吧,他是希腊人。”

“他是卡吉士的堂弟,是吧?”

“不错,”阿仑·切奈出人意料地开了口,“不过他怯生。”他有意识地摸摸自己漂亮的脑,“在精神状态上,他等于是个白痴。”

“有趣极了,”埃勒里·奎因咬文嚼字地说道,“‘白痴’这个词汇,源出于希腊文;而从语源学的角度来看——希腊文中的‘白痴’——意思只不过是指:希腊社会组织里的一个蒙昧无知的平民。根本不是指低能儿而言。”

“然而,他却是现代英语中所意味的那种白痴,”阿仑懒洋洋地说道,“我舅舅是在十年之前把他从雅典带到这里——他是这个家族中最后一个留在那边的了。卡吉士家族中大多数人归化美国已有六代之久了。呆米始终不懂英语——我妈说他连希腊文也几乎是目不识丁的。”

“好吧,我总得跟他谈谈呀,”警官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说道,“史洛安太太,这个人也是你的堂兄弟呀,可不是吗?”

“是呀,警官,可怜的亲爱的乔治啊……”她的嘴唇颤抖,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。

“唉,唉,”警官赶紧说,“你懂这套切口吗?我的意思是,你会不会讲希腊话,或者不管是称为什么话,反正就是他咿哩哇啦讲的那一套话?”

“我跟他对讲,还是行的。”

“那就请你问问他上星期五夜里的行动。”

史洛安太太叹了口气,站起身来,整整自己的长裙,然后一把抓住这个高大枯瘦的白痴的胳膊,使劲摇晃他。他缓缓地旋转着,莫明其妙;他急切地望着她的脸;接着又笑了笑,跟她搀住手。她厉声说:“狄米特里欧!”他又笑笑,于是她开始跟他讲外国话,这种语言的重音都是短促的喉音。他对此扬声大笑,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;他的反应就象个孩子那样的天真烂漫——听到了乡音就兴高采烈。他用这同样的异国腔调来回答她,讲起话来略http://有些口齿不清,但他的声音却是深沉而刺耳的。

史洛安太太转身朝着警官:“他说,那天晚上乔治十点钟左右叫他睡觉去的。”

“他的卧室是不是就在卡吉士的那间后面呢?”

“你问问他看,他上床之后有没有听见书房里发出什么声响吗?”

又是一番奇腔怪调的对话:“没有,他说没有听见什么。他马上就睡着了,一夜睡得很香。警官,他睡觉就象个孩子。”

“那么。他没看见书房里有谁吗?”

“叫他怎么看得见呢,警官,如果他已经睡着的话?”

呆米此时正以一种既高兴、又迷惘的心情,偷眼看看堂姐妹,又偷眼看看警官。老头子点点头,说:“谢谢你啦,史洛安太太。这就行了。”

警官走向书桌,抓起了电话听筒,拨了号:“喂!我是奎因呀……你听着,弗雷,老在刑事法院大厦转游的那个希腊文翻译叫什么名字?……什么?屈加拉?屈-加-拉?……好。马上找到他,把他派到第五十四东街十一号来。叫他找我好了。”

他砰的一声把听筒摔回书桌上;“你们所有这些人,请都在这儿等着我,”_网他说了之后,招手叫埃勒里和佩珀过来,又对维利巡官点头示意,然后跨到门口。呆米象个好奇的孩子,睁大了两眼,望着这三个人的身形。

他们登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后,佩珀示意向右拐弯。他指了指离楼梯口不远的那间房门,于是警官就上前敲敲门。里面有个女人的满带哭音的咯咯地声:“外面是谁呀?”

“你是西姆丝太太吗?我是奎因警官。我能进来一会儿吗?”

“谁?谁?哦,是呀!等一等,先生,等一等!”他们听见一阵唧唧嘎嘎的床响,瑟瑟之声配上了健壮女性的呼气声,然后是一所微弱的呻吟,“进来吧,先生。进来吧。”

警官叹口气,开了房门,三个人一进房间就觉得自己好象是见了鬼。西姆丝太太胀鼓鼓的肩上搭着一条旧围巾。披头散发,一堆灰白——头上黏满了一股股硬结了的发辫,稍微有一点象那“自由女神像”的头顶。脸上又胀又红,上面有斑斑泪迹。她正在老式的摇椅里转动身子;松弛的胸脯大起大伏,颤动不已。一双发肿的大脚塞在旧式的毯制拖鞋里。

脚下躺着一只古色古香的波斯猫——显然就是那只不怕闯祸的“兔仔”。

三个人庄严地走了进来,西姆丝太太睁大了吃惊的牛眼望着他们,埃勒里看见这副眼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
“西姆丝太太,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?”警官亲切地问。

“哦,真可怕呀,先生,真可怕呀。”西姆丝太太把椅子转动地更快了,“先生,客厅里那个吓人的僵尸是谁呀?他——狰狞恐怖得使我毛骨悚然!”

“噢,那么你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人吗?”

“我?”她尖叫了起来,“老天在上哪!我?上帝的妈呀,没见过!”

“行啦,行啦,”警官赶紧说道,“这样吧,西姆丝太太,你还想得起上星期五的夜里吗?”

她用湿漉漉的手帕捂住鼻子,眼睛里流露出比较清醒的神情:“上星期五夜里吗?那前一夜——卡吉士先生死的前一夜吗?想得起的,先生。”

“那好极了,西姆丝太太,好极了。我了解,你是很早就上床了——对不对?”

“确实是这样,先生。卡吉士先生亲自这样吩咐我的。”

“他还跟你讲些什么吗?”

“没什么,没有什么要紧的,先生,大概没有什么可对你们有用的。”西姆丝太太擤擤鼻子,“他只是把我喊到书房里,并且——”

“他喊你进去的吗?”

“唔,我意思是说他打铃召唤我去的。他书桌上有只电铃,是接通楼下厨房的。”

“是在什么时候?”

“时间吗?让我想想看。”她抿住嘴唇沉思,“大概是十一点差一刻。”

“当然晚上喽!”

“那还用说!当然是。我进了书房,他就吩咐我立刻给他拿来一滤壶的水,三只茶杯和茶托,几只茶球、奶油、柠檬和糖。马上拿来,他吩咐说。”

“你进书房的时候,他是单独一个人吗?”

“唔,是呀,先生。孤零零的一个人,这可怜虫坐在书桌旁,坐得是那样的规矩,那样的笔挺……想到——只要一想到——”

“现在,别想啦,西姆丝太太,”警官说,“后来又怎样了呢?”

她轻轻揩拭自己的眼睛:“我立刻拿来了茶具,放在他书桌旁边的小架子上。他问我,是否已经把他所要的每一件东西全都取来了——”

“咦,这真怪。”埃勒里喃喃自语。

“一点儿也不奇怪,先生。你知道吧,他是双目失明的人。然后他提高了嗓音说——这倒是稍微有点神经质的,先生,如果你这样问,我就会这样认为,可是你却没有这样问——他对我说,‘西姆丝太太,我要你马上去睡觉。你听明白了没有?’于是我说,‘明白了,卡吉士先生,’接着我就直奔自己的房间,上了床。这就是全部情况了,先生。”

“他一点也没有告诉你当晚有客人要来吗?”

“先生,告诉我?没,没告诉,先生。”西姆丝太太又擤擤鼻子,随后又用手帕猛烈地擦拭鼻子,“我虽然根据三套杯子和其它东西,确实想到他也许是要接待客人之类。但处于我的地位,是不便问他的,先生。”

“当然是不便问的。那么你在那天晚上就没有看见任何客人喽?”

“没见,先生。我早讲过,我直奔自己的房间,上了床。我很疲倦,先生,发了一整天的风湿。我的风湿病——”

兔仔站了起来,打了个呵欠,开始洗起脸来。

“是呀,是呀。我们很了解。现在就讲到这儿吧,西姆丝太太,非常感谢你啦,”警官这样说着,大家赶紧走出了房间。下楼的时候,埃勒里一直若有所思;佩珀好奇地望着他说,“你认为……”

“亲爱的的佩珀,”埃勒里说,“我生来如此。我老是在思索。这正如拜伦在《哈罗德公子》长诗中——你还记得那文笔优美的第一篇章吗?——恰到好处的描写:‘有了“思维”这个恶魔,就使人生备受折磨。’”

“对呀,”佩珀含糊其辞地说,“言之有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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