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里明白,可又彷徨。
论态度,他对她才是更亲密的,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很多年。可他与童珂志同道合,一样家世优渥,一样聪慧通达,也一样好学自持。他与童珂,是毫无疑问的同一种人。
可他那些年对她的好,也不是假的。在方辞年少的记忆里,她有时坚定,有时又困惑。他到底是喜欢童珂多一点,还是更喜欢她呢?
又或者,他对童珂究竟是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?还是她想多了?
她没有办法描述这种感觉,就像一块她极其喜爱的蛋糕,上面却好像蛰伏着一只爬虫,可她的视力不好,看不清那到底真的是虫,还是巧克力的装饰品。
她既舍不得,又实在如鲠在喉。
而他,也从来不解释什么。
……
方戒北把电话回拨回去,意料之中,童珂没接。他忍着不耐烦,直接给她发了条短信。
果然,没一会儿,童珂自己打过来了,声音急切:“三哥,我哥他的病又犯了,你过来一趟好不好?他刚刚醒了一次,说有话跟你说……”
“你觉得同样的当,我会上第二次吗?”他都觉得自己有病。
“……”
“罗医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,如果你哥有事儿,他会告诉我的,你以后不要再打给我。”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,“算我求你了,我怕了你了。成不?给大家彼此都留点儿体面吧。”
没等她回话,方戒北烦躁地把电话给掐了。
想了想,还是给在军总医院的罗盛打了个电话求证。四年前那件事儿后,他这位老朋友就答应般他这个忙,从城南调了过来。
罗盛在军区总医院的分院这会儿已经是个主治医生了,手里一帮人都很信服他,自然也有自己的眼线。
方戒北是他的老朋友,他当然什么事儿都帮着点,看着病人这种小事不在话下。虽然清楚底下人不会疏忽,他还是放下手头的工作去了躺11号楼。
童珂早就在门口等着了,看到是他,不免有点失望。
童珂抹着眼泪说:“心率有些不对,一些指标也不大正常,已经在复查了。我真的好害怕,我只有这一个哥哥,罗医生,你说如果他要是有点什么,我该怎么办?”
罗盛心里也有点怕这个女人,干脆闭口不答,过去问那医生:“大夫,病人怎么样?”
医生摘下听诊器,说:“没有什么大问题,以后定期检查就行了。”
童珂过来,抓住医生的手,情绪有些激动:“我哥已经昏迷了六年了,医生,他真的不能醒来吗?”
医生安抚了她两句,然后对罗盛说:“他的头部受过重创,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,能不能醒来,只能看天意。这件事儿,你们家属应该也清楚,没有什么意外,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按铃。”
罗盛看了童珂一眼。
童珂的脸色不大好看。
罗盛只能叹气,更是无可奈何。照理说,别人的闲事他不该管,可她这么闹腾折腾的可不止是她自己。
“你就当积积德,放过小北吧。他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才不跟你撕破脸,真惹毛了他,到时候可不好看呐。”
童珂脸色微红,有些难堪,有些不甘地咬住了嘴唇。
“他有多烦你,你心里面不清楚啊?”罗盛摇着头走了。
大好的一个女青年,坠入了情网,怎么人就成这样了?这四年来,方戒北把她当瘟神一样避着,她还要上赶着,把人家好好的情侣给拆散,这是何苦?
更让人无言以对的是,竟然拿自己成了植物人的哥哥来做文章,这种套路还来两次,他这个路人都看不过去。
方戒北也是看清她了,才让他走这一遭。
离开的时候,他给方戒北报了个平安。
……
路灯底下,方戒北按着手机看了会儿,心里有一种无奈又酸涩的情绪在翻涌。
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理会童珂,不止是因为方辞,童珂为人虚伪,是他最不喜欢的那一类。
可她又偏偏是童尧的妹妹。
他是他的战友,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兄弟和知心朋友。六年前,方戒北刚刚入伍的时候,童尧是他的班长。方戒北人冷淡,不合群,常被一个班的人排挤,有时候吃饭都抢不到好位置,童尧就格外关照他一些,还帮他骂那帮挤兑他的人。
方戒北出身名门,父亲身居高位,就算他从不说自己的身份,身边总有人四处打听,把他的身家掘地三尺。于是,有巴结的,也有以此对他攻讦不断或者排挤他的,形形□□,他见得多了,也不屑于去理会。
只有童尧是不一样的,他真把他当兄弟,不因为他的身份,只因为他这个人,既不会过于巴结讨好他,也不会因为他这一层身份而刻意客套疏远。
那是一份真,是他鲜少能交心的真。
后来,他们通过重重考核,一起进了中警局,童尧还是他的班长。第一次出任务是去西南的一个边陲城市,到那边的军区汇合,接一位即将前往北部战区就任探讨的几个军备研究专家。
当时载人的车队经过城南高速公路,正好遇到后勤部在拖运战备用油,因为临时改道,安排有所疏漏。
改道也来不及了,就在近旁开了一条应急通道,隔得远远地交错过去。司机车技可以,原本相安无事,靠左的一辆油车的液压器爆裂,且传动轴脱节,往后溜坡,又因碰撞导致了后车爆破着火。
多年的训练和本能,他和童尧一左一右打碎了玻璃,破窗而出,他攀上后面已经燃烧的油车,摇醒了吓傻的驾驶员,踩了刹车,及时止住了油车后滑。童尧则去前车救人,把司机拖出驾驶室。
等他翻进前面那车的时候,那车已经摇摇欲坠,随时可能倾翻,且不断往右方滑。这地方偏僻,右方却有一座试验园区,为了不造成更大的后果,童尧把方向盘猛往左打,一脚把他踢出了驾驶室。
他在斜坡上滚出了几百米,晕了过去。事后在医院醒来,医生告诉他,跟他一起救援那个战士带着油车一起翻入了桥下的河里,现在还在抢救,生死不知。
后来几经抢救,童尧的命是救回来了,但是医生说,他可能永远也不会醒了。而他,却因为他的机警和果敢捡回了一条小命。
方戒北没管包得一层一层纱布的头,往外面走,几个医生和护士来拦,被他疯了一样推开。
他赶到病房外面,透过玻璃窗,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童尧,他的班长。
童珂闻讯赶来,抱着他哭。那时候,他才知道童珂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,是她妈妈跟前夫生的,比她大上几岁,从小在乡下和爷爷奶奶一起住。他没有这么聪明的脑袋瓜,也没有他这么好的条件,他原本可以靠着继父给的便利有一个更好的前途,不过,他宁愿留在乡下照顾长辈,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养鸡,中专毕业就去当了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