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事通此刻当真是狼狈到了极点。万事通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,连绵不绝,每一击都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道和刁钻狠辣的杀意。百事通身上的百衲法袍,此刻已是灵光黯淡,多处破损,露出底下闪烁着防御符文的护身内甲。他身形在狭窄的斗法空间内左冲右突,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,带起的罡风刮得他须发皆张,一张原本还算端正的脸庞此刻憋成了难看的猪肝色,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激荡的尘土,沿着脸颊沟壑滚落。
他体内真元运转已到了极限,经脉隐隐传来胀痛之感,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,气血翻腾。万事通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冷酷笑意,手中太素林法宝,每一次点出,都带起万木齐飞,将百事通的活动范围压缩得越来越小。眼看一道凝练至极、几乎化为实质的幽蓝榉木,带着刺耳的尖啸,直取百事通后心要害,而他旧力已竭,新力未生,仓促间回防的法诀只来得及凝聚起一半的护体灵光,眼看就要被这阴毒一击穿个透心凉!
就在这干钧一发、生死立判的关头,一直盘坐在不远处一块青黑巨石上,气息沉凝如渊的鹿骊阳神,终于动了。
这阳神虚影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金色的残影,瞬间便横亘在百事通与那致命冰锥之间。阳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淡漠得如同万载寒潭,对眼前凶险视若无睹。只见他虚抬右手,五指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快速掐动法诀,口中轻叱一声:
“咄!”
霎时间,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生之绚烂与死之寂灭的诡异气息弥漫开来。在他虚抬的掌心上方,凭空浮现出一件奇门法宝——万花冢!
此宝甫一出现,便牢牢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。它的形态极其诡异,主体竟似由无数根饱经风霜、呈现出灰败色泽的柔韧柳条,以一种充满古老葬仪意味的方式编织缠绕而成,扭曲盘绕成一个约莫三尺高的、微缩的坟茔模样!这“柳坟”表面布满了天然的、如同泪痕般的沟壑,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森与不祥。然而,就在这死寂的“坟头”彻底成型的刹那,异变陡生!
“嗡——!”
一声低沉而奇异的嗡鸣自“坟茔”内部响起。紧接着,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:在那盘绕的柳条缝隙之中,在那些象征着衰败与死亡的枯槁枝条上,竟有无数娇艳欲滴、色彩斑斓的鲜花凭空怒放!牡丹雍容、玫瑰炽烈、幽兰清冷、雏菊烂漫……姹紫嫣红,争奇斗艳,瞬间将这片肃杀之地渲染得如同春日花园!浓郁得化不开的芬芳混合着柳条特有的草木气息,形成一种令人心神恍惚的奇异味道。
然而,这极致绚烂的生命盛景,不过是死亡的前奏曲!所有的花朵,无论其形态如何,颜色如何,都在绽放至最巅峰、最饱满、最诱人的那个瞬间,毫无征兆地、齐刷刷地开始了凋零!
花瓣失去了所有光泽和水分,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,迅速变得焦黑、枯萎、卷曲。娇嫩的花蕊瞬间干瘪,化作飞灰。整个凋零的过程快得令人窒息,仿佛时间在它们身上被加速了干百倍!前一秒还是繁花似锦,下一秒已是落英成冢!
但这凋零并非终结。就在花瓣彻底脱离枝头、飘零坠落的刹那,异变再生!
“嗤嗤嗤——!”“轰隆!”“噼啪!”
那些凋零的花瓣、枯萎的花蕊、乃至飘散的飞灰,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,在接触空气的瞬间,骤然化作一道道形态各异、属性迥然、却同样凌厉无匹的法术光芒,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火山,自那“柳坟”之中疯狂喷涌而出!
寒冰凝结成的锋利冰锥,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意;烈焰升腾形成的炽热火球,散发着焚毁一切的高温;庚金之气凝聚的锐利金刃,切割空气发出刺耳尖啸;乙木精华演化的坚韧藤鞭,如同毒蛇般缠绕抽打;甚至还有污秽剧毒的墨绿雾气,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……种种攻击,五花八门,却都蕴含着强大的破坏力,精准地、铺天盖地地撞向万事通射来的那道致命幽蓝冰锥!
“轰——咔啦啦!”
榉木与万花冢发出的法术洪流猛烈碰撞!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四野,冰屑、火星、金铁碎片、木屑毒雾四散飞溅,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怒涛般席卷开来,将地面坚硬的岩石都刮去厚厚一层。万事通那志在必得的一击,硬生生被这突如其来的“葬花”术法洪流给挡了下来,甚至反震之力让他身形都微微一晃,脸上的戏谑瞬间转为凝重。
百事通得了这宝贵的喘息之机,体内强行提起一口真元,脚下遁光爆闪,险之又险地从爆炸的边缘擦身而过,总算彻底脱离了那致命的攻击范围。他踉跄落地,胸口剧烈起伏,贪婪地呼吸着充满硝烟与粉尘的空气,心中劫后余生的庆幸刚升起一瞬,便被另一种更加炽烈的情绪所取代——那是刻骨的怨毒与屈辱!
他猛地扭头,一双布满血丝、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,死死盯住鹿骊那悬浮在半空、金光流转的阳神虚影!目光中的恨意浓烈得如有实质。
当年合城争夺那号称“天下第一美人”的马甲归属,鹿骊那柄凶名赫赫、饮血无数的血兰刀,可是没有丝毫留情,当着他众多拥趸的面,将他花费无数心血培育、寄托了部分元神的一具珍贵分身,一刀斩灭!红莲业火般的刀光吞噬分身的痛楚,分身湮灭时元神撕裂的剧痛,以及当众惨败的奇耻大辱,如同跗骨之蛆,日夜啃噬着百事通的心!
此仇此恨,他百事通铭刻于心,从未有片刻淡忘!今日鹿骊出手,在他眼中非但不是救命之恩,反而是揭开伤疤、居高临下的施舍!
“鹿——骊——!”百事通如同被彻底激怒、濒临疯狂的凶兽,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而怨毒的咆哮,声音穿透爆炸的余波,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与积压已久的愤懑,“装什么大尾巴狼!你的血兰刀呢?!藏在你裤裆里孵蛋吗?!当年在合城,为了个娘们儿,你杀老子分身的那股子狠劲儿哪去了?!啊?!拿出来啊!有种的现在就祭出你那把破刀,老子就站在这儿!看你今日还能不能像当年一样,一刀斩了老子这真身?!来啊!!”
他双目赤红,须发戟张,状若疯魔,全然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尚未平复的伤势,将满腔的怨恨尽数倾泻出来。他哪里知晓,鹿骊那柄曾让无数修士闻风丧胆、饮尽强敌鲜血的血兰刀,早已在那次凶险万分的合城争斗中,被敌手硬生生斩断,连刀灵都遭受重创,至今仍在温养,无法动用。
鹿骊的阳神虚影依旧悬浮于空,周身金光流转,淡漠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。对于百事通那歇斯底里的狂吠,他仿佛充耳不闻,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他的全部心神,似乎都沉浸在对那诡异“万花冢”的操控之中。阳神虚影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快速变幻着印诀,晦涩的咒言无声流淌,那柳条编织的坟茔嗡嗡作响,凋零与绽放的轮回再次开始酝酿,更多的法术灵光在柳条缝隙间明灭不定,锁定了万事通的气息。
百事通吼完,胸中恶气似乎发泄了大半,但眼中的怨毒丝毫未减。他深知此刻强敌环伺,万事通虎视眈眈,鹿骊立场不明,绝不是纠缠旧怨的时候。他猛地一咬牙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狠厉。
“好!好得很!你不拔刀?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!让你也尝尝老子压箱底的手段!”百事通狞笑一声,双手猛地合十于胸前,体内真元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奔腾。他口中念念有词,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如同魔音般响起。
随着咒文,一卷古朴得近乎破旧、散发着浓郁岁月尘埃气息的暗黄色书册,自他头顶泥丸宫缓缓升起。书册非皮非帛,材质奇特,边缘已经磨损得有些毛糙,封面之上没有任何文字,只有几道仿佛天然形成的、扭曲盘绕的玄奥花纹,隐隐构成一朵正在凋零之花的图案。一股与万花冢极其相似、却更加深邃浩瀚、充满了生死轮转意境的奇异波动,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。
正是百事通压箱底的至宝——《葬花天书·下卷》!
“哗啦啦……”
书册无风自动,在百事通头顶缓缓旋转,发出陈旧纸张摩擦的声响。书页自行翻动起来,速度由慢及快。每一页翻开,都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奇异空间的门户!
只见那泛黄的书页之上,盛开出许多活灵活现、色彩斑斓的奇花异卉图!有扎根于虚空、吞吐星辉的“星昙”;有花瓣如琉璃、花蕊跳动火焰的“琉璃净火莲”;有藤蔓缠绕、开满骷髅状小花的“幽冥引魂花”;有通体雪白、散发清冷月华的“广寒玉蕊”……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,蕴含着独特的道韵与磅礴的能量。
书页翻飞,其上描绘的奇花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,从书页中投影而出,在书册上方尺许空间内瞬间绽放!花朵盛开的刹那,光华夺目,异香扑鼻,将百事通映照得如同置身花海。然而,这盛景同样短暂得令人心碎!
所有的花影,无论其形态如何神异,都在绽放至最绚烂的顶点时,毫无例外地、同步地开始了凋零!花瓣失去神采,迅速枯萎、焦黑、破碎,花蕊化作飞灰飘散。整个凋零的过程,充满了宿命般的无奈与悲怆,仿佛在无声地诠释着“盛极而衰”的天道至理。
而就在这花影由生到死、由绚烂归于虚无的瞬间湮灭之处,与鹿骊的万花冢如出一辙,甚至原理更为精妙纯粹,强大的法术能量被瞬间引爆,自那湮灭的“花之残骸”中迸发而出!
“咻咻咻——!”
“轰!”
“嗤啦!”
炽白耀眼的焚天火球、无形无质却锐利切割的虚空风刃、厚重如山崩的巨大岩刺、阴寒蚀骨的玄冥水箭、甚至还有蕴含着混乱意志、能污秽法宝灵光的“蚀灵魔光”……属性更加多变、威力更加凝练的法术攻击,如同被那凋零之花献祭了生命精华所召唤,自《葬花天书》翻动的书页间狂涌而出!其生灭转换、借花衍法的核心原理,竟与鹿骊的万花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,甚至隐隐透出同源的气息!只是葬花天书所衍化的法术,似乎更侧重于能量本身的狂暴释放,少了万花冢那种柳条坟茔带来的诡异死寂感。
刹那间,这片不算宽敞的斗法空间,彻底变成了光怪陆离、凶险万分的死亡漩涡!
鹿骊的阳神虚影稳如磐石,操控着那诡异的柳条坟茔“万花冢”。只见坟茔表面的柳条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,每一次蠕动,都有一波新的花朵在缝隙间绽放、凋零、然后化作狂暴的法术洪流倾泻而出。生与死的界限在这里被模糊,绚烂与毁灭仅在一线之间。冰火交织,金木碰撞,毒雾弥漫,构成一幅充满毁灭美感的动态画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