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骊心沉了下去,像一块冰冷的铁坠入无底寒潭。上一刻还在宗门静室盘坐,试图以阳神探一探那传说中的“宝游秘境”,下一刻,这纯粹由神念凝聚的躯体便已孤零零悬在一片全然陌生的天地。
没有风,没有声音,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包裹着他。脚下是暗沉沉的沼泽,污浊的水泡无声地破裂,浮起缕缕惨绿的瘴气,如同垂死之兽的喘息。枯死的、形态扭曲的怪木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,如同凝固的绝望。极远处,有影影绰绰的山峦轮廓,却像是沉在浑浊墨汁里的剪影,看不真切。
归途,断了。
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,毒蛇般噬咬着他阳神核心。这具凝聚了他毕生修为的灵体,此刻却感觉轻飘飘无所依凭,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死地吞噬。他猛地一咬牙,强行将那股慌乱压下。慌乱无用,只会加速消亡。
“去!”一声低沉的意念在神念中炸开。
无声无息,他头顶百会穴处,一片迷蒙的白光如雪瀑般倾泻而出。白光落地,神识爬虫瞬间化作数十只通体晶莹如冰玉的蜘蛛。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,八条纤细得几乎透明的节肢,移动时却迅疾如电,不沾片尘,在这污浊之地显得格外诡异。雪白的神识爬虫四散开去,如同水银泻地,没入泥沼、爬上枯木、探入瘴气深处。它们是他延伸出去的眼睛、耳朵和触角,将所过之处的每一寸气息、每一道微弱波动、每一丝可能的空间涟漪,都忠实地烙印回他的识海。
与此同时,鹿骊双瞳深处,幽光剧烈闪烁,如同两簇鬼火被骤然点燃。
左眼瞳孔深处,一只羽毛斑斓、形态却虚幻如烟的鹦鹉之影骤然清晰。它无声地张开尖锐的喙,无形的波动以鹿骊为中心,如同水纹般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去。这波动穿透泥沼,穿透枯木,甚至穿透那些凝固的瘴气,扫描着一切隐藏的路径与空间的褶皱。
右眼瞳孔里,则是一只通体橘黄、唯有双瞳燃烧着碧绿磷火的猫妖虚影。它慵懒地蹲踞着,碧绿的双眸却射出两道如有实质的冰冷光线,锐利地切割着眼前的虚空。这目光所及之处,寻常视野无法捕捉的细微能量流动、空间的薄弱点、乃至潜藏的禁制陷阱,都纤毫毕现。
雪蛛在爬行,鹦鹉在扫描,猫妖在凝视。
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,每一息都沉重得如同百年。
泥沼还是泥沼,枯木仍是枯木,瘴气依旧凝固。神识爬虫反馈回来的信息,除了这片无边无际死地的冰冷、污秽与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,便是彻底的虚无。没有路,没有门,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原本世界的空间坐标残留。鹦鹉的声波扫描撞在无形的壁垒上,徒劳地反弹回来。猫妖的幽绿目光穿透重重迷雾,看到的只有更深沉、更绝望的空洞。
所有路径,皆为死路。所有方向,皆是绝境。
鹿骊阳神凝聚的面容上,一片铁青。冰冷的绝望,终于开始取代那强行压制的慌乱,从神念深处一丝丝弥漫上来。阳神之躯,在这隔绝生机的绝域,又能支撑多久?若不能回归肉身,终将如无根浮萍,彻底消散在这污秽的尘埃里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时,远处那片枯死的桃林深处,陡然爆发出数道刺目的粉红色妖光,伴随着几声尖锐短促、充满痛苦与不甘的嘶鸣。那嘶鸣如同指甲刮过琉璃,瞬间撕裂了秘境的死寂。
鹿骊眉头微蹙。左眼中鹦鹉虚影猛地一振翅,无形的声波如同最精准的利箭,瞬间锁定桃林深处。右眼猫妖的碧绿瞳孔骤然收缩,穿透层层扭曲的桃枝。
画面清晰地反馈回来:三株形态妖异的巨大桃树,树干上竟浮现出模糊痛苦的人脸,正疯狂挥舞着开满剧毒桃花的枝条。它们的对手,是一个身形佝偻、衣衫褴褛的“人”。那“人”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,露出的皮肤干瘪枯槁,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色,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迅捷。它每一次扑击,枯爪挥动间,都带着浓烈的尸腐之气,轻易撕开桃妖坚韧的树皮,留下焦黑的痕迹。
三个桃妖,显然已是强弩之未。
鹿骊目光闪动,冰冷的神念扫过战场,如同审视砧板上的鱼肉。归路渺茫,与其在这绝望死地枯等消散,不如……他阳神之躯骤然前掠,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。
无声无息,他出现在一株正疯狂舞动枝条、试图缠住草履尸的桃妖背后。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,只是并指如剑,朝着那树干上扭曲哀嚎的人脸虚虚一划。
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色光芒,从他指尖无声射出。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,那暗金光芒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,无视了桃妖舞动的妖力屏障,精准无比地没入树干上那张痛苦的人脸眉心。
“嗤——”
一声轻响,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朽木。桃妖舞动的枝条瞬间僵直,树干上的人脸表情凝固,随即,整株桃树从内而外透出暗金色的裂痕,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,寸寸瓦解,化作漫天飘散的、带着焦糊味的粉色木屑。精纯的妖力本源,如同萤火般逸散,被这片死寂的秘境贪婪地吸食殆尽。
剩下的两个桃妖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啸,攻势瞬间溃散。那草履尸压力骤减,枯爪闪电般探出,抓住一个桃妖的树干核心,猛地一扯!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,桃妖的核心被硬生生掏出,在它枯爪中化作一滩腥臭的粘液。最后一个桃妖彻底崩溃,庞大的树身猛地一颤,竟自行炸裂开来,无数剧毒花瓣如同粉色的箭雨射向草履尸。
草履尸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,尸气翻滚护体,枯爪连挥,将袭来的毒花一一击碎。当最后一片花瓣落地,这片枯死的桃林彻底安静下来,只剩下弥漫的焦糊味和更浓郁的腐败桃花气息。
草履尸缓缓转过身,那双空洞、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窝,直勾勾地“盯”住了鹿骊的阳神。它上下颌骨僵硬地开合,发出沙哑摩擦的声音,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互相刮蹭:“外……来者……强……”
它僵硬地抬起枯爪,指向桃林更深处,那片被更浓重灰雾笼罩的区域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骨头在摩擦的韵律:“黄巾……乱……尸……压不住……助我……镇压……它……们……或……许……有……路……”
就在这样的情况下,鹿骊结识了在桃园结义的草履僵尸和羽尸、飞尸,开始跟随他们一起镇压黄巾僵尸,一面寻找回去的道路。
鹿骊阳神悬立空中,周身散发着清冷的微光,与这片污秽之地格格不入。他沉默着,右眼深处,猫妖的碧绿瞳孔幽光流转,冰冷地审视着眼前的草履尸。那目光穿透了对方枯槁的皮肉,仿佛要洞悉其尸骸深处最隐秘的念头。助它?无非是利用。这死寂秘境中的一切生灵,都遵循着最原始赤裸的法则——弱肉强食,利益交换。
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,在鹿骊阳神深处漾开。那是隐藏于阳神本源核心的四合院法宝,在回应他心念的召唤。古朴、沉凝的气息虽被牢牢锁住,却带来一丝磐石般的安定感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前方浓雾深处,传来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沉重喘息,带着浓烈的尸臭。灰雾剧烈地翻涌起来,隐约可见几个同样僵硬、却披着破烂黄色布巾的身影在芦苇丛中蹒跚移动,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点幽绿磷火。
草履尸猛地停下脚步,枯爪指向那片翻腾的灰雾,喉骨摩擦出刺耳的音节:“黄巾……尸……将……拦住……它们!”
话音未落,两道身影如同撕裂浓雾的黑色闪电,从鹿骊身后两侧疾掠而出!
一个身影极其瘦长,双臂展开如同巨大的蝠翼,破烂的衣衫在高速移动中猎猎作响。它没有腿,下半身是一团翻滚不休的黑灰色尸气,托举着它低低滑翔——羽尸!另一个身影则异常魁梧,皮肤呈现一种岩石般的青黑色泽,每一次蹬踏地面,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震得周围泥浆四溅,力量感沛然莫御——飞尸!
两具强大的僵尸毫无保留地扑向雾中的黄巾尸群。羽尸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,枯瘦的双爪带起凄厉的破空声,每一次掠过,都精准地撕开一具黄巾尸的咽喉或洞穿其头颅,动作迅捷狠辣。飞尸则如同攻城巨锤,蛮横地撞入尸群,蒲扇般的巨掌带着开碑裂石的力量横扫,凡是被它击中的黄巾尸,不是头颅爆裂,便是躯干扭曲折断,骨碎声令人头皮发麻。
黄巾尸群顿时大乱,低沉的咆哮和骨头断裂的脆响混杂在一起。但更多的黄巾尸从浓雾深处涌出,它们似乎被某种意志驱动,不畏死地扑向羽尸和飞尸,污秽的爪牙在后者坚韧的躯体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。
战场中心,靠近一片被暗红泥浆覆盖的浅滩——落雁滩。这里的芦苇稀疏,露出大片湿滑、泛着血锈色的淤泥。
草履尸空洞的眼窝猛地转向鹿骊,下颌骨剧烈开合,发出急促的摩擦音:“人公……要……出来了!拦住……它……必须……拦住!”
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,落雁滩中心那片血锈色的淤泥猛地向上拱起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即将爆裂的脓包!淤泥剧烈翻滚,一股远比普通黄巾尸精纯、凶戾百倍的尸煞之气冲天而起,瞬间冲散了上方大片的灰雾!淤泥炸开,一个异常高大、身披残破不堪的土黄色道袍的身影,缓缓从中升起。
人公僵尸!
它比周围的黄巾僵尸高出近半,骨架粗大得惊人,那件破烂的黄巾道袍如同破布般挂在身上,露出青黑色、如同覆盖着一层岩石甲胄的躯体。它的头颅尤其巨大,眼眶深陷,里面燃烧的不是幽绿磷火,而是两团跳动的、仿佛熔岩般的暗红光芒!一股沉重、霸道、充满毁灭意味的威压,如同实质的浪潮,瞬间席卷整个落雁滩。
羽尸和飞尸的动作都为之一滞,本能地感到了巨大的威胁。
人公僵尸甫一现身,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鹿骊的方向。那熔岩般的目光仿佛带着焚烧神魂的炽热,瞬间锁定了他!它发出一声低沉、却如同闷雷滚过沼泽的咆哮,巨大的脚掌猛地踏下!
“轰!”
血锈色的泥浆如同巨浪般炸起,高达数丈!人公僵尸庞大的身躯,竟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,化作一道黄黑相间的残影,裹挟着山崩地裂般的气势,直扑鹿骊!它巨大的拳头紧握,拳锋之上,浓郁的尸煞之气凝聚成实质的黑色尖锥,所过之处,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“嗤嗤”声,目标直指鹿骊阳神核心!
这一拳,凝聚了它所有的凶戾与力量,足以碾碎山石,更遑论一具阳神!
鹿骊瞳孔骤然收缩。人公僵尸扑来的凶煞之气如同狂潮,几乎要将他的阳神冲散。那熔岩般的目光灼烧着神念,拳头前端凝聚的尸煞黑锥,散发着湮灭一切生机的恶寒。
退?身后是涌动的黄巾尸潮和深不见底的污沼。避?人公僵尸的速度快逾奔雷,气机早已将他牢牢锁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