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谁不愿种地过日子?谁真想在这湖里背着反贼的名头混饭吃?”
“那皇上也真是个明白人啊!”石不文眼圈发红,激动地抓住旁人手臂,“换作过去那个,哪管咱死活?如今敢放李大人出来,这么讲真话,这皇帝……我石不文信了!”
“俺也是!”后头人附和,“皇帝要都这德性,大宋不兴都难!”
“天底下头一回看到李使相不带兵来反寨,是带信来了!”
“这信不是榜文,是人心啊!”
这话传得快,往寨心一传,连靠后正在给孩子喂粥的妇人都红了眼圈,小娃子不懂事,仰头奶声奶气问:“娘,朝廷不打我们啦?”
那妇人手一抖,半碗粥洒在地上,她抹了把眼泪:“不打啦,咱以后也能种地啦。”
人群中也有人喊起:“这皇帝叫啥名字啊?我从来不记得朝上是谁管咱命!”
“赵桓!”
“对,是赵桓!”
“他不是那个从前的赵桓,他是现在这个赵桓,是那位敢揭赵构盖子、敢放李大人来我们寨里喝酒的赵桓!”
说到这儿,连钟相的脸上都不免浮起一点感慨之色。他站在李纲侧后,目光扫过人群,那些衣衫褴褛、满脸风霜的庄稼人眼里,居然真透出一点光,那是盼了十年才敢亮的东西。
他轻声道:“李使相,这一趟你走得值了。”
李纲没说话,只是将手背在身后,目光沉静。风再起,他的袍角扬了一下,像湖面泛起的一圈水纹,没激起大浪,却叫人记了一辈子。
他喃喃道:“百姓心中无圣君,若今有赵桓,愿他莫负此声。”
身后众人齐声高呼:“赵桓万岁!”
“李使相万岁!”
“朝廷若真能讲理,咱愿认官府,愿纳地税!”
“但若再有假榜真抢的狗官来,咱也不白死!”
声浪震天,回荡在夏诚湖上,久久不散。
天色渐暗,湖上风大了些。
钟相、李纲、杨幺三人重新折回主厅,屋内灯火已亮,粗瓷酒碗仍在桌上,只是热菜已凉,空气里却还残着一丝酒香。
李纲刚落座,还未开口,钟相已绕到桌前,竟是当着面直直跪下了。
“钟先生?”李纲微讶,身子一动,却被钟相低声一句压住了动作。
“李使相,此一跪,我钟某人,不为装样,也不是托辞。是实打实的请罪。”
钟相语声沉稳,却带着三分沉痛:“这夏诚水寨,自去年冬起,确实在练兵。人是各村自愿来的,练的是短刃快战、湖战伏击。我心里清楚,这条路一走出来,就是背着反字走了,可……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,谁愿意拿命赌朝廷的耳朵?”
他说着,眼神微红:“朝里有多少人,在夺地之前,真问过咱一句?一张榜文下来,三百口人的田,就说是寺里祖产了;两个吏目拿着地契一翻脸,说是你写假字……兄弟们真的是扛不过去了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