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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血蘑菇封神2(2 / 2)

到了哈尔滨,想找金王宅邸太容易了,连路边要饭的乞丐都知道在哪儿。这伙金匪先去踩盘子,打探出金王深居简出,平时不怎么出门。不过有句话说得好“穷在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”,金王不出门不要紧,上门找他结交的高官名卿可大有人在,不乏带着卫队来的,金王纵然财大气粗,却也不敢拒之门外。所以金王常在宅邸中夜宴宾客,很多客人喝完酒半夜才出来。金匪根据这一情况,商定了如何动手。血蘑菇自己带十个心狠手黑的金匪,全扮成讨饭的叫花子,衣衫褴褛、目光呆滞,有的脖子上挂着用牛肩胛骨磨成、缀着铜钱儿的哈拉巴板儿,有的一手端着破盆烂碗、一手拿筷子敲打碗边儿,有的拖着打狗棒子,各揣一支带快慢机的德国造大镜面,全是加长的二十四响,暗藏利刃,借着夜色的掩护,蹲在金王宅邸的大铁门附近,躲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。哈尔滨大街小巷遍地“倒卧”,裹着破棉袄,奄奄一息地倚着墙根儿,第二天早上但凡还剩一口气,就扶着墙挪动到饭馆食铺捡饭底子,所以没人注意路边的叫花子。血蘑菇谋划好了,等深夜里大铁门一开,立刻冲进去,尽量别开枪,不声不响见一个插一个。哈尔滨不比别处,金王也不是乡下的土财主,必须快进快出,千万不能手黏,抢了吸金石马上走人,有多远跑多远。其余的崽子分布在各处接应,万一惊动了城中军警,可以随时纵火开枪,使一众金匪趁乱脱身。只要离开此地,往深山老林里头一躲,谁也想不到是他们这伙金匪作的案。

当天深夜,寒风凛冽,金王宅邸中灯火通明。大铁门“哐当”一响,从里边打开了。血蘑菇觉得时机已到,打个手势让众金匪用黑布上蒙脸,随后攥住怀里的刀柄,绷紧的身子如箭在弦,眼中凶光一闪,刚要冲上去动手,却见门中走出十来个人。前头几个穿着呢子大衣,头顶貂皮帽子,捂得挺严实,各带一个随从,应当是赴宴之后告辞离去的权贵。主人也带着几个亲随跟出来送客,双方站在门口寒暄作别。血蘑菇只看这一眼,吓得钉在了原地,头发昏眼发花,身子发软腿发麻,哪里还敢上前?金王宅邸的主人竟是马殿臣,他身后四个随从均是顶天立地、身高膀阔、虎背熊腰,如同四大金刚下凡,那也不是旁人,马殿臣麾下四大炮头?穿云山、飞过山、占金山、古十三,绿林道上号称四大名山!

虽说马殿臣和四大炮头今非昔比,当年是走马飞尘、亡命山林的胡子,如今发了大财,居移气养移体,穿着讲究、红光满面,一举一动派头十足,加之时隔多年,说改头换面也不为过,却仍被血蘑菇一眼认了出来,真可以说是冤家路窄。一个马殿臣就能把血蘑菇吓个半死,何况还有威震三江的四大名山,他连躲在背后打黑枪的胆子都没了。直到马殿臣送完客人,带着四大炮头转身进去,大铁门再次合拢,血蘑菇这才喘了一口粗气,攥住刀柄的掌心中已全是冷汗。他带着一众金匪杀气腾腾地来抢吸金石,到门口看见金王居然是马殿臣,屁也没敢放一个,怎么来的怎么走的,心里头这叫一个憋屈。

血蘑菇一向对马殿臣畏惧如虎,如今的金王马殿臣财大气粗,身边有四大炮头护卫,自己这伙人岂是对手?至于抢夺马殿臣手上的吸金石,那是想也不敢再想了,可又不甘心就此罢休,于是放出风去,说金王正是被判了枪决的匪首马殿臣,此人在行刑前一天的夜里,从省城大牢中逃脱,夜入许家窑杀了一十三条人命。

土匪属于绿林道,当逢乱世,吃这碗饭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,免不了打家劫舍杀人越货,但是盗亦有道,绿林道也有绿林道的规矩,杀人放火不要紧,却不能不分良贱逮谁杀谁。马殿臣为了报仇,钻地道夜入许家窑,红着眼一口气杀了十三个人,这其中有该杀的仇人,可也有不相干的人,许大地主固然死有余辜,烧火做饭的、打更守夜的,还有伺候人的丫鬟招你惹你了?怎么也都给宰了?所以世人对马殿臣的评价毁誉参半,怎么说他的都有。马殿臣是豪杰襟怀,以前亡命山林当胡子的时候,根本不在乎杀人如麻,可在发了大财成为金王之后,不免愧疚于自己这辈子杀人太多,也害怕遭报应。

血蘑菇这个风声一放出去,黑白两道都盯上了马殿臣。此人顶着金王的名头,自然是树大招风,身上积案如山,改名换姓瞒得了三年两载,可瞒不了一辈子。多亏马殿臣先前找到一处与世隔绝的天坑,并在地底造了一座大宅子,住上百十口子也是敞敞亮亮,大宅里仓廪中屯有粮食,吃上个三五年也不成问题,加之可以在外围开荒耕种,有了收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,等于给自己留了这么一条后路。马殿臣见外边风声太紧,干脆背上宝画《神鹰图》,带着心腹手下和几房妻小,以及攒下的大批财宝躲入天坑大宅。随后切断了下到天坑底部的道路,又用树木枯枝遮挡洞口,上边盖满落叶。打那往后,神仙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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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殿臣躲入天坑销声匿迹,血蘑菇仍不踏实,因为纸狼狐还封在他身上。相比金王马殿臣,纸狼狐才是心腹之患。别人看不出什么,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。纸狼狐只不过一时受困,迟早还得出来,在此之前,一定要找到除掉纸狼狐的法子,给老鞑子、白龙、婶娘他们报仇,不然的话死不瞑目。无奈他对纸狼狐所知有限,只是听老鞑子说过,纸狼狐借宝画灵气成形,乃奇门神物,能够潜形入梦,驱遣纸狼狐会折损寿数。他为此上山求教过萨满神官,得知纸狼狐是关家老祖宗供奉的奇门神物,按老时年间的说法,地仙会跟有缘弟子订立契约,或助弟子积德行善,或保家门兴旺平安,但是你许给它的事,也必须做到。比如血蘑菇答应金灯老母,不把调耗子兵拿疙瘩的法咒说出去,否则金灯老母就可以任意祸害他。至于老祖宗跟纸狼狐究竟约定了什么,又是如何订立的契约,这个世上已没人知道。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,血蘑菇曾火烧关家窑,毁了纸狼狐容身的古画,纸狼狐当然会报复他,可又不能把他整死。因为血蘑菇是关家老祖宗的后人,如今这家人都死绝了,纸狼狐只能入他的窍,并设法占据他的肉身,有心同归于尽也没用,因为他就这一条命,他一死等于又把纸狼狐放出去了。又经多方打探得知,从来说“卤水点豆腐,一物降一物”,可以对付纸狼狐的唯有宝画《神鹰图》。相传当年皇宫中的《神鹰图》,乃神鹰鲜血绘成,也是一件奇门神物,后世落入民间,几经辗转,最后为三闯关东的金王马殿臣所得。

血蘑菇后悔莫及,早知如此,实不该逼得马殿臣躲入天坑大宅,如今再想找《神鹰图》,可比登天还难!据说马殿臣避祸的天坑在长白山,但是山连着山、岭连着岭,莽莽林海无边无际,上哪儿去找这个天坑的入口?血蘑菇心生一计,又放出风去,说马殿臣留下一句话?什么时候宝画中的神鹰飞出来,金王的宝藏方可重见天日。这一下引来许多人去找马殿臣的天坑大宅,可都一无所获。他也是认了死理儿,一条道跑到黑,仍带着金匪钻山入林,到处寻找天坑,却只对手下一众金匪说,追踪马殿臣的下落,是为了大宅中的吸金石:“马殿臣毁了金灯庙,抢走吸金石,害得我等再也拿不到疙瘩,岂肯与他善罢甘休?”

他们一年到头在深山老林中找天坑,外边可是翻天覆地了,日寇已经占领了东三省,建立了伪满洲国。由于担心遇上关东军讨伐队,血蘑菇和他手下的金匪轻易不敢下山。而这一年冬天冷得出奇,风雪肆虐,飞禽走兽绝迹,金匪的粮食全吃光了,躲在山洞里忍饥受冻,苦不堪言。别的还好说,到后来没有白货了,也就是咸盐,黑货大烟土也快断了,这可要命了。盐是百味之祖,又不仅仅可以调味,如果一个人十天半个月不吃咸盐,定然头晕目眩、眼冒金星,两条腿发软,脚底下如同踩了棉花套,站都站不住。这两样东西对金匪至关重要,平时都用油纸包裹着,各人分头携带。没了黑白二货,金匪根本无法在山里存活,血蘑菇迫于无奈,只得率领一众金匪下山砸窑!

这伙金匪在山里都是步行,因为钻山入林骑不了马,而且森林中的蚊子太厉害,一团儿一团儿的,冷眼一瞧,像扬起的谷糠,叮一下一个大血疱,有如锥子扎、刀子剜,在马身上一落就是一层,马尾巴怎么甩也不顶戗,除非用烟熏着,否则一宿过去,马就让蚊子咬死了。血蘑菇带着二十几个手下,顶风冒雪翻过荒草顶子,直扑山下一个地主大院。这家地主姓荣,少爷给伪满洲国当官,称得上有权有势。荣家窑周围有一千多垧良田,一年下来收的庄稼能堆成山。当时已经用上火犁耕田了,火犁就是日本造的拖拉机。又雇了十多个炮手看家护院,垒着两丈多高的拉合辫墙,那是用草绳子浸透黄泥砌成的土墙。关外人常说“黄泥打墙墙不倒”,坚固程度不次于砖石。一前一后两道大门,一尺多厚的木板门包裹铁皮,比县城的城门还结实。金匪以往不敢打“荣家窑”的主意,但是天寒地冻,方圆百里之内,只有荣家窑又有粮囤又有烟土。血蘑菇本想借着风雪的掩护,趁着天黑翻墙进去,万一守卫严密,还可以用金疙瘩买通炮手头子,换些粮食烟土出来,最好有小米,黑话叫“星星散”,因为小米容易熟,下锅就断生,还格外顶饿,也便于携带。怎知整个大院套子漆黑一片,大门半掩,里面一个人也没有。二十几个金匪进了荣家窑,把桌子底下、门后头、炕洞里面,犄角旮旯搜了一个遍,什么都没找到。看情形是举家迁走了,不仅没有烟土,骡马牲口、猪狗鸡鸭、金银细软、皮袄被褥,乃至于厨房里的锅碗瓢盆、油盐酱醋,什么也没留下,腌咸菜的大酱缸都是空的。

二十来号金匪有如一群饿鬼,个个饥肠辘辘,见到牲口圈前的猪食槽子里,还有半下子冻成了冰疙瘩的猪食,忙不迭把猪食槽子架起来,点火将冰坨子烤化,仍请大杆子先来。血蘑菇抓了一把吃下去,其余的金匪才动手,风卷残云一般,把半槽子泔水塞进了肚子。那个年头兵荒马乱,家里有一两头猪的老百姓,都称得上富户,但也顶多用野菜喂猪,因为人都吃不饱,哪儿来的剩菜泔水给猪吃?荣家窑家大业大,吃喝不愁,猪食槽子里的残汤剩饭油水挺大,关键在于有咸淡味儿。可这半槽子泔水,哪够二十几个金匪充饥?一众金匪垂头丧气地出了荣家窑,走到林子边上,无意当中惊出一头犴达罕。这个野兽头上生角,颈下有鬃,身长足有七八尺,毛色棕黄,不惧严寒,关外人俗称“犴子”。有一个金匪手疾眼快,抬手一枪放倒了犴达罕。众人一拥而上,就地扒皮放血,点上一堆火,插在松枝上烤着吃。一头犴达罕能得两百多斤肉,尽管没有盐,去不掉兽肉的腥气,那也跟吃龙肉一样。此时风雪已住,天色刚刚放亮,众金匪狼正吞虎咽地吃着犴子肉,忽听马蹄之声大作,他们以为是关东军的骑兵到了,纷纷割下犴子肉,准备往林子里撤。金匪并不怕关东军骑兵,因为骑兵部队的马比人金贵,折损了马匹,士兵会受到严厉处罚,而且山深林密,骑兵追不进去,所以说有恃无恐。可是他们很快发现,来的不是关东军骑兵,而是猎林队!

关东军占领东北以来,为了讨伐山林中的反满抗日武装,在北满成立了白俄步枪队,在南满成立了一支猎林队。白俄步枪队全是流亡东北的沙俄老兵油子,装备俄国造水连珠步枪,战斗力十分强悍。猎林队的成员,则是关东军用烟土、快枪、烈酒收买的森林猎人。当地的猎林人以部落聚居,狩鹿打熊为生,祖祖辈辈在深山老林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,茹毛饮血耐得住苦寒,猛如虎狼、捷似猿猱,炮管子直溜,彼此间以鹿哨呼应联络,擅长骑马滑雪,无论昼夜,都可以在密林中来去如风。猎林人的首领叫莫盖山,人称“莫老盖”,四十来岁,体壮如熊,常年披散着头发,满脸连鬓络腮的胡子,一双眼黑白分明、锐利似电,棕褐色的皮肤又糙又厚。自被伪满洲国收编以来,他带领猎林队充当关东军的爪牙,到处追击抗联游击队,割下人头去换烟土。早期的抗联队伍虽然人多,但是人员复杂,除了一少部分东北军,再有就是县城的警察大队、由农民组成的大刀会和红枪会、抗日的绺子,以及喝过洋墨水的青年学生,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没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,凭着一腔热血跟日本人拼命。打到后来,尽管人越打越少,可是能在枪林弹雨中坚持下来的,几乎都成了经验丰富、身经百战的老兵,枪支弹药也比较充足,只不过缺少重武器,在与人数对等的关东军战斗中,往往不落下风,却没少吃白俄步枪队和猎林队的亏。因为猎林队皆为同宗同族的森林猎人,常年在莽莽林海中游猎,力敌虎豹、枪法奇准,以前用的都是炮子枪、火绳枪、猎刀、地箭,放铳打猎还得支枪架子,而今装备了快枪快马,等于是猛虎添翼。关东军骑兵的东洋马,皆为欧陆血统,体形高大匀称,特别机灵,但是很娇气,不啃野草,必须吃专门配给的饲料,耐力也不行,中看不中用。猎林人的坐骑却是清一色的蒙古骒马,骒马即母马。蒙古马中的公马好斗,两匹公马离近了就互相踢,还容易受到枪炮惊吓。骒马则相反,个头儿不高,四肢粗壮,头大颈短,皮厚毛长,看着不咋的,但吃苦耐劳,天寒地冻的时候,它能用蹄子刨开冰雪自己找草吃。众金匪远远望过去,见来人均穿倒打毛的皮袄,坐骑全是蒙古骒马,为首的头顶白狼皮帽子,就知道莫老盖带着猎林队杀到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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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众金匪大惊失色,忙对血蘑菇说:“大元帅,赶紧撂杆子吧!”血蘑菇知道猎林队的厉害,即使逃入深山,只怕也摆脱不了追击。他那一个眼珠子转了两转,已然有了计较,猎林队都骑着马,到了密林边上,就得从马上下来,步行追击金匪。那是几十匹全鞍马,不可能扔下不要了,一定会留下三两个人守着马匹,充当“马桩子”。所以他当机立断,先带手下逃入密林,引着猎林队追进来,随后在山里兜了个圈子,绕回林海边缘,来打猎林队的马桩子!留下守着马匹的几个猎林人,均是老弱之辈,如何对付得了二十几个穷凶极恶的金匪,转眼横尸在地。血蘑菇一挥手,一众金匪或用喷子,或使青子,将那几十匹马全宰了。等猎林队再追出来,金匪早已跑进了山里,莫老盖看着一地死马和族人的尸首,气得暴跳如雷。土匪说黑话,称马匹为“压脚子”,猎林队都是住在原始森林中的猎人,没了压脚子,照样可以追击金匪,但是舍不得扔下马具,正所谓“买得起马置不起鞍”,马鞍子、马嚼子、缰绳、马镫一整套马具,不下三十斤,可比蒙古马值钱多了,猎林队只得拆下马具,各自背上马鞍子,然后才进山追敌。

猎林队的追击有所迟缓,血蘑菇才得以喘息,带着手下金匪翻过荒草顶子,一头钻进了野猪鼻子沟的山洞。那一带洞窟重叠、孔穴交错,幻如迷宫,存在多个出口。猎林人迷信鬼神,不敢追入深山古洞,天黑之后,便在荒草顶子的密林中宿营。众金匪惊魂未定,仍想继续逃窜。血蘑菇却转上一个念头,他三岁上山落草为寇,没什么国难当头的意识,不过他也恨极了小鼻子,自从日俄战争以来,日本小鼻子没少祸害东北老百姓,更恨给小鼻子卖命的猎林队。血蘑菇打一生下来就不受待见,从小落在土匪窝,家里人都不愿意赎他,当上土匪以来,又背了“扒灰倒灶、横推立压”的恶名,所以他心里一直憋着口气。他寻思:以前常听干爹迟黑子说,祸害老百姓的都叫贼匪,劫皇纲、盗御马、玩娘娘,那才够得上英雄好汉。我干爹和我老叔,虽也顶个匪号,可是一贯锄强扶弱,白山黑水间的老百姓提起来,哪一个不挑大拇指?我这辈子东躲西藏,没干过几件像样的事,这一次下山砸窑扑了个空,又被猎林队追得如此狼狈,将来去到九泉之下,有什么脸见我干爹、见我老叔?倒不如趁机干他一家伙,露上一把脸,扬一扬我的名号,才不枉在绿林道上走这一遭!

荒草顶子上冰天雪地,树梢上挂满了几尺长的冰凌,猎林队在宿营的地方点了篝火取暖,留下两个放哨的守夜,负责给火堆添柴,也防备有人偷袭。因为天太冷了,各人身边只带短枪,长枪都架在火堆旁,以免冻住了难以击发。猎林人个个嗜酒如命,整天半醉半醒,喝完酒裹着兽皮蒙头大睡。为首的莫老盖也是一时大意,以为猎林队守着篝火,枪都在火边烤着,至少有一半可以用,纵然金匪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,敢摸着黑找上门来偷袭,手上的枪肯定也冻住了,那又有什么可怕的?怎知当天夜里冷得邪乎,等到黎明之前,天色将亮未亮,正是鬼龇牙的时候,猎林队的篝火已经熄灭,守夜的也都打上盹儿了,血蘑菇这伙金匪突然围了上来,猎林队猝不及防。这又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,篝火灭掉之后,连枪栓带枪管子全冻住了。日本人占据东北以来,夺取了张作霖设立的奉天军械厂,改为关东军野战兵器厂,猎林队手上的长短枪支,都是这个兵工厂造的,关东军配发给他们的枪油,也是装在铁盒里的日本枪油,并不适应高纬度地区异常寒冷的气候,气温一旦降到零下四十摄氏度,枪油就冻得跟铁疙瘩一样,拿刀子剜都剜不出来,所以涂抹过枪油的枪支很容易冻住,哑火、卡壳是家常便饭,揣在皮袄中也没用。关东山的金匪却有一件法宝?老母鸡油,下山抢来老母鸡,炖汤时撇出上边一层黄澄澄的鸡油,存到空心牛角中。在极端寒冷的情况下,老母鸡油也会凝固,但是冻不硬,抠下一小块在手心里一焐就化了,提前用它擦拭枪栓、弹仓等部件,并将一粒粒子弹搓得油光锃亮,可以确保枪支在严寒中正常射击。猎林人的枪法再好,搂不响的枪也不如烧火棍子好使,又让金匪打了个措手不及,一时慌了手脚,没一支长枪打得响。有人身上带着日军的“香瓜手雷”,手忙脚乱地扔出去。因为小鼻子的手雷投掷之前,不仅要拔掉拉环,还得使劲儿在硬物上磕一下,才能打着缓燃火药,出于保险起见,撞击这一下的力度必须足够大,通常是往自己的头盔上撞。猎林人头上都是皮帽子,便在枪托上钉了一块铁皮,专门用来砸手雷。这时候被打蒙了,拉环都没拔就往外扔,结果没一个炸得响的,包括首领莫老盖在内,全死在了乱枪之下。血蘑菇终于出了一口恶气,上一次还是收拾厌门子那伙人,心里才这么痛快过。不仅是他,其余金匪也觉得干了一件大事,恨不得让关外的老百姓都知道。

猎林队在荒草顶子上全军覆没,震动了整个伪满洲国,关东军都以为是抗联大部队干的,东北老百姓也觉得是抗联打的埋伏,没人相信是金匪所为。有一次血蘑菇带人下山买粮,途中在一个大车店落脚。大车店里鱼龙混杂,进进出出都是跑江湖的、做小买卖的,堂屋里摆着桌子板凳,不少人坐在那儿喝酒吃面。血蘑菇要了一盆大酱汤、一盘咸菜疙瘩、六七个烤饼、两斤烧刀子。几个人埋头吃饭的时候,听旁边那桌有几个人喝多了,低声议论此事,说猎林队在荒草顶子遭到伏击,全让抗联整死了,太解恨了,就得这么整,整死一个少一个!血蘑菇少了个眼珠子,耳力却格外出众,旁边那桌人说的话,一字不落钻进他的耳朵,但听其中一个歪戴狗皮帽子的说:“可不咋的,还是抗联厉害!”血蘑菇气得够呛,绿林道上的人不在乎掉脑袋,只怕传歪了名号。他忍无可忍,压低帽子挡住那只瞎眼,转过身来说:“老哥,你听谁说是抗联干的?我咋听说是金蝎子所为呢?”东三省沦陷以来,到处是便衣队的眼线,谁敢说反满抗日的言论,一旦让他们听见,拉走就给毙了,还得割下人头,挂在电线杆子上示众。其余几个人自知酒后失言,都闭上嘴没接血蘑菇的话,只有那个狗皮帽子还借着酒劲儿嚷嚷:“你快拉倒吧,谁还不知道金蝎子啊?就那个一肚子坏水的金匪头子,贩过大烟、掏过坟,烧杀抢掠啥缺德事儿没干过?当年让马殿臣追得屁滚尿流,就这包蛋,能有那个胆子?你瞅着吧,这小子蹦跶不了几天了!”

血蘑菇让这一番话戳中了肺管子,牙咬得咯嘣响,当时就炸了,挑起压低的帽檐,眼眶中的金琉璃寒光一闪,拔出枪来顶在那个狗皮帽子头上,怒不可遏地吼道:“金蝎子在此!”在一旁吃饭的,连同大车店的老板伙计,这一众人等全惊呆了,那个狗皮帽子也吓尿了裤。两个金匪怕首领惹祸,忙摁下血蘑菇的枪管子,拽上他夺门而出。尽管血蘑菇没开枪,但他这么一拔枪,在老百姓口中就彻底变成了屠戮无辜、投敌卖国的贼匪,人人皆说“该杀”,从此恶名更甚,不忠不孝、不仁不义全占了,不仅让老百姓戳透了脊梁骨,以至于抗联都想消灭为害一方的金蝎子。

关东军持续在东北增兵,为了对付抗联,全面施行“归屯并村、保甲连坐”制度,完全断绝了山区的粮道,深山老林中的金匪彻底没了活路。金匪多是认钱不认祖宗的亡命徒,不堪忍受冻馁之苦,均有投敌之念,血蘑菇这个匪首如有二心,扭脸就得让人打了黑枪,再加上那时候心灰意懒,彻底断了给自己正名的念头,也为了继续寻找马殿臣的《神鹰图》,索性破罐子破摔,终于在一众金匪的唆使下投了伪满。关东军也对金王的宝藏垂涎已久,将这伙金匪编成“飞行队”,凭着熟悉山林地形,重点讨伐马匪,搜寻天坑大宅中的宝藏。日本无条件投降之后,关外土匪武装蜂起,时局越发扑朔迷离。血蘑菇无处容身,只好带着飞行队再次上山为匪。又听一个叫塔什哈的手下跟他说起“老爷岭地底有一片黄金森林”,血蘑菇以为马殿臣是挖出了黄金森林,才当上了东北的金王,躲入长白山天坑避祸只是掩人耳目,于是根据线索,率领手下金匪沿水路进入地底的黄金森林,却在一场遭遇战中全军覆没。血蘑菇倒地诈死,侥幸活命。他从黄金森林中死里逃生,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地方,马殿臣应该仍躲在长白山,干脆冒用朴铁根的身份,谎称打狐狸崩瞎了一只眼,辗转至长白山一带的东山林场中看套子为生。由于一个人住在林场小屋,成天钻山入林独来独往,当地人叫他“老洞狗子”。大伙儿都以为他是个性格孤僻的老光棍儿,不愿意跟人打交道,其实他进山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继续寻找马殿臣的宝画《神鹰图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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