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游击队根本不可能活着从野人山里走出去。退一万步说,就算侥幸逃出野人山,缅北也肯定没有立足之地了,只能越境回到中国,但司马灰这伙人都是从劳改农场里偷跑出来的,此时再回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可想而知。
罗大海到了这个地步,不得不将生死置之度外了,他用匕首在泥地上划了叉,表示现在的情况是“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”,然后问司马灰和阿脆:“看明白了没有?咱们现在就是这么个处境。”
司马灰点了点头,苦笑道:“明白了,连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都没有,反正横竖都得死,就看最后是怎么死了。”
阿脆也是心下黯然,但如今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,心中反倒是坦然了许多:“既然怎样都难逃一死,我可不想做俘虏被处决,咱们要死也不能死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山老林里。”
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也有此意,寻思着可以冒死穿越野人山,如果有谁命大能活着走出去了,就尽量想办法返回中国,随后的事就听天由命了。甭管怎么说,回到国内即使被捕,那好歹也算是落到自己人手里了,最起码也得先交给有关部门审审再毙,总好过被缅甸军阀抓住,那伙人可是二话不说,直接拿枪对着你后脑勺就搂火。
三人心灰意懒,商议定了去向,就把游击队里还活着的人,包括伤病员都召集起来,跟大伙讲清楚现在深陷绝境,不得不分散突围,所谓“分散突围”,也只是说着好听,其实就是说咱们这支队伍从现在开始,不再有建制和纪律的约束,爹死娘嫁人——个人顾个人了。
消息一宣布,众人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,大伙全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,在互道珍重之后,就默默踏上了各自选择的道路。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,宁可被政府军捉去五马分尸,也不敢再往丛林里边走了。
但决定要走野人山这条路线的人,除了司马灰他们三个之外,竟然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缅甸少年,这小子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,也没个正经名字,瘦得像只猴子,穿着件破沙笼,剃着光头,憨头憨脑,整天一副嬉皮笑脸的傻模样,游击队里的人都称他“karaweik”或“kara”。
karaweik是指当地传说中的一种鸟类,因为缅甸人的生肖与中国不同,只有八种,根据生于星期几来决定属什么,星期一是老虎;星期二是狮子;星期三比较特殊,上半天属双牙象,下半天属无牙象;星期四属老鼠;星期五属天竺鼠;星期六属龙;星期日则是妙翅鸟,依此判断,他可能是星期天出生的,因此司马灰等人也直接用中国话管他叫“星期天”。
karaweik还是在两个多月以前,被夏铁东从缅北一个村子里救出来的孤儿。他的家人都在战乱中死光了,此后就一直跟着缅共人民军到处走,撵也撵不开。现在夏铁东已经不在了,karaweik死活都要跟着司马灰走。
司马灰心想:“这小子还以为跟着我们往前走就能活着突围,却不知我们三人也只有死路一条。”于是他给karaweik指了指山外的方向说:“你上庙里当和尚去吧。”
但是karaweik哪里肯听,他是个死心眼儿,只要认准了的事儿,就会一条道走到黑。他虽然能听明白汉语,却仅会讲几句非常生硬的中国话,司马灰也对其讲不通什么道理,无奈之余,只好带在身边一同进山。
司马灰认为落到如此境地,无所谓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。而阿脆在老家有个弟弟,但是身在缅甸与国内音讯隔绝,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,算起来也该同karaweik的年纪相仿,她就拿karaweik当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照顾。
司马灰和阿脆倒还好说,唯独罗大舌头不怎么待见karaweik。因为当地人都是极慢的性子,随你怎么催促,照样不急不徐,就连走路也是走得慢慢悠悠。karaweik剃了发,那是由于当地人崇信佛教,依照此地习俗,女的进庵做尼姑不能还俗,而男子想做和尚则是随时随地,想什么时候还俗就什么时候还俗,到庙里当和尚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。有的因为心情好了,去当两天和尚高兴高兴;也有的因为不走运,就出家做几天僧人去去晦气。
由于佛法潜移默化的影响,使得当地人变得悠然懒散,许多人都是老好人、慢性子,从来不着急不发愁,死就死活就活,因为这辈子过完了还有来世,犯不上为了眼前的事情焦虑,karaweik正是其中之一。他们的这种“消极人生观”令罗大海十分反感。
罗大舌头抱怨了一番之后,见其余的人都已四散离去,他就把剩下的一些文件烧毁,又看到阿脆正和karaweik在摆弄那部军用无线电,便催促说很快要进入原始丛林了,必须轻装简行,现在也没兄弟部队跟咱联系了,留着这部电台就是个累赘,趁早砸掉算了。
虽然那部破旧的电台里全是噪音“刺啦刺啦”响个不停,人语声模糊难辨,但这时阿脆正听得仔细,完全顾不上理会罗大舌头在说什么。阿脆近几年来经常找机会跟当地人学习语言,几乎可以算是多半个翻译,此刻捂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收听,脸色越来越是不好,她似乎从那时断时续的嘈杂电波中,得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