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动静,钱文英默默转过身来,对着徐廷筠俯身一礼,道:“敢问,裕王殿下有何指教?”
“我只是个闲王,没什么可以指教的,要说抓人,我倒是可以指教一番。”徐廷筠顿了顿道:“事已至此,想必钱大人心中自有安排,本王还有事要做,恕不相陪。”
一场商谈成了一场闹剧,厢房内,顾回一听闻此间内容时略有担心的看了徐廷筠一眼。
徐廷筠面上看不出情绪,只是声的摇了摇头,不知是说“他不会”还是说“我不知道”。
顾回一叹了口气,心中暗忖:事已至此,摆在钱文英面前的只有上京亲奏皇帝这一条路可以走,但是如今的皇帝……
天礽五年冬,一切如监正所说,百年难遇的寒冬降临大地,冷风肆虐,百姓死伤数,光是皇城根下的村子里乱葬岗上就已经堆了一米多高的尸体冰堆,是的,因为太冷了,尸身直接被冻成冰块,可以像冻肉一样一层一层的垒上去。
冻伤者更不必说,天礽六年春,满大街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人,如果说你仅仅是冻掉了手指头或者脚趾头,那恭喜你,你已经比百分之八十的人强了。
当这一惨状摆在先皇案上时,先皇痛心疾首,他下令诛杀与监正之死一案有关的人,包括身边的大太监和锦衣卫,派内阁全权打理赈灾之事,自己亲下罪己诏,斋戒半年,禁闭自省。
半年里,内阁论是处理赈灾大事还是边防小事,皆井井有条,公正分明,赢得朝臣一致信任,按理来说是好事,可是对于皇帝来说,这个时候的内阁已经把皇帝完全架空了。
但这些问题对于先皇来说是不存在了,因为他死了,下罪己诏后不到半个月,先皇就死在了他自我禁闭的玉堂殿内,一时间全国缟素。
同年春,新皇继位,年轻的帝王本想实现宏图之志,却发现自己的那个位子原来是个囚牢,内阁权势太大,他不仅参与不到政务,还要被一群言官追着屁股骂。
百般奈下,他派上了自己的弟弟——裕王徐廷筠对抗内阁,徐廷筠“活阎王”的名号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。
恩威并施下,内阁的权一部分分到了司礼监,从这时起,朝政形成了内阁拟票,司礼监批红这一套完整流程。
但是,对于权力欲望强烈的新皇来说,司礼监分的那点权远远不够,他要把内阁打压成帮助他处理政务的跟班,把军政大权牢牢的握在自己手机。
于是,借着全国推行速生桉这条旨意,来自皇权和内阁的政治争斗在全国大面积铺散开来。
简而言之,按照旨意做,那就是皇帝的人,不按照旨意做,那就是内阁的人,两派之间以此事为标志,将全国上下的朝臣分成了皇帝和内阁两大阵营。
两大阵营视同水火,钱文英在这个时候上京面圣,说的还是不尊旨意的事情,哪怕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镇江万千百姓,那也会被皇帝看成内阁阵营的人,光看死在诏狱里的人就知道,皇帝对内阁阵营里的人有多狠。
顾回一心知钱文英此行定然艰难,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徐廷筠的态度,那晚,在王府门口他就说过,徐廷筠目前之所以受器重,那是因为皇帝把徐廷筠当作和内阁对抗的一把刀,那天他没有说完的是,内阁也把徐廷筠当作和皇权对抗的一把刀,也就是说论哪方胜哪方输,徐廷筠都会死,刀只是为了杀人,哪天刀钝了也就没用了。
然而,徐廷筠这一摇头说明他对皇权下的亲情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这对处在悬崖边上的徐廷筠来说,是大忌。
——天家父子,又何来兄弟之说?
顾回一抹了笑容,拍了拍徐廷筠的肩,道:“不想这些了,外边天气正好,走,带你出去见识见识这里的风土人情。”
徐廷筠打开窗户,眯着眼睛望了望蒙在太阳光辉中的细沙,道:“这里人情不知道怎么样,风土倒是挺大。”
“……”
风土确实挺大,可人情却是要比风土还大,这不,刚出门,徐廷筠腰间的钱袋子就没了。
徐廷筠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腰间,嘲讽道:“真是好大的人情啊……”
“……”顾回一默默的将自己怀里的钱袋子绑在徐廷筠腰间,道:“能从你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钱袋子,嗯,是个人物。”
“啧,说你一句还上头了,小气,”徐廷筠指了指前方,道:“你要的人物,南星绑来了。”
顾回一一愣,目光顺着徐廷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只见一个毛头小子被南星一边踢一边踹,歪歪扭扭的送到顾回一跟前。
待走进了才发现,这毛头小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布子,零零碎碎的,像是展开的拖把条一样勉强挂在身上,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他双手反剪,被一条麻绳捆的十足十的结实,然而就是这般落魄下,他的眼睛仍然明亮万分,像是未经人工雕琢过的水晶一般,明亮中带着可比拟的璀璨。
“嗯,还真是个人物。”顾回一笑道。